晨雾未散,我立在焚典台的残灰前,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掠过唇边的残陶。
“我亦执笔”四个字已被烟火熏得黑,笔画边缘崩裂,像是被火舌啃噬过的骨头。
昨夜那一幕仍在我眼前燃烧——万家灯火,窗前陶片林立,百姓举笔,字字如誓。
那一刻,我以为看见了光。
可光落地,就成了灰。
今晨不过刚破晓,消息便如风般卷进宫来。
三户人家为争一张“言责帖”扭打至衙门,拳脚相向,头破血流;西市孩童嬉闹,拿泥巴捏出人形,刻上“江灵犀”三字,一把火烧了,嘴里还唱着童谣:“烧娘娘,换新王。”更有甚者,在巷口墙上用炭条歪歪扭扭写下“烧娘娘”三字,竟引来一群孩子围观摹写。
小满压着嗓子在我耳边禀报时,手指都在抖:“娘娘,有人说……既然名字能烧,那谁都能当江灵犀。”
我怔住。
风从焚典台缺口灌入,吹得灰烬打着旋儿飞起,像一场未完的雪。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烧的,是旧典,是枷锁,是那个跪在地牢里、用骨笔刻下第一个“不”字的小女孩的恐惧。
可如今,这火却被人拿来烧人。
火种播下,未必都长出苗。也可能,燎原成灾。
我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共语堂外,青石板还沾着夜露。
我命小满取来百片未刻的陶泥,亲自蹲下,一掌拍在泥上,出“啪”的一声闷响。
“来,都坐下。”我扬声,“想写字的,都来学。”
人群迟疑地围拢。
有妇人抱着孩子,有老者拄着拐,也有半大少年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我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只将一块湿泥掰成两半,揉、压、塑形,动作粗粝却有力。
“泥要揉透,才不会裂。”我将一块成型的陶坯递给身旁的老妪,“字要自己捏出来,才不怕风刮走。”
她手抖得厉害,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声音颤得像秋叶:“姑娘……若我写错了,会被烧吗?”
我看着她浑浊的眼,忽然鼻尖一酸。
我抓起她的手,狠狠按进另一块泥里,泥浆从她指缝溢出。
“错字才是活字!”我一字一顿,“你写歪了,念错了,改了重来——那才是人话!可你要闭嘴,谁来替你说?这泥,是你捏的,字,是你心里的。烧不烧,由不得别人定!”
四周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低声念出了第一条自己想写的条文:“田税三成,太重……应减。”
有人直接用指头在泥上划出两个歪斜的大字——“不饿”。
一个孩子捡起碎陶片,在泥坯上狠狠刻下:“爹不该跪。”
我一个个看过去,心跳如鼓。
这才是“共活”的开始。
不是人人举笔就叫自由,而是明知会错、会吵、会打,还敢写下去。
正午日头刚起,范景轩回来了。
他一身青衫,袖口沾着市井尘灰,靴底还带着泥点,显然是从街头一路走来。
他没带侍卫,也没穿龙纹,像个寻常书生,可那双眼睛依旧深得吓人。
他递给我一片新制的陶片,边缘打磨光滑,字迹工整如官文:
“共活当由灵犀主。”
我盯着那五个字,忽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又是什么‘代承契’余党的把戏?想借我的名头立新规矩?”
他摇头,声音低而稳:“不是余党。是真心拥戴你的人。他们怕乱,怕没人主事,怕这火没了方向,所以……想把你供起来。”
我指尖一颤。
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