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陶片上浮现的血字,指尖控制不住地凉。
这根本不是什么墨迹,是真真切切的血,从我身体里某个隐秘的伤口渗出来的血!
它调皮地顺着掌纹蜿蜒,最后组成了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七岁那年,我在那口破井里咳血而亡,如今这痛楚,竟然穿越时空,从心口再次爆。
小满吓坏了,尖叫一声,就要扑上来扶我。
我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抬手制止:“别碰我!也别碰那玩意儿!”
断裂的共感针,针尖还在往下滴着鲜红的血珠,落在地上,像一朵朵凋零的红梅。
而那片诡异的陶片,此刻竟然自动展开,悬浮在半空中,像一只怪异的眼睛。
井底的幻影中,那个七岁的我,依旧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骨笔,笔尖阴森森地对准我的名字,像是在等待我认错,等待我……伏诛。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心悸,对着惊慌失措的小满厉声吩咐道:“立刻!马上!封锁钟楼周边!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口井!”
说完,我顾不得其他,颤抖着从旁边取来一盏琉璃灯,灯光昏黄,照在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也照亮了那个井底的幻影。
七岁的我,穿着破袄,瑟瑟抖,骨笔之下,刻的不是什么“共活”,而是赤裸裸的“求活”!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从未想过要建立什么伟大的制度,她想要的,不过是活过下一个日出而已。
我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
我忽然明白,如果“共活”真的成了不容置疑的圣典,如果我真的成为了百姓口中那个至高无上的“江圣人”,那么,我岂不就成了当年那些高高在上,用道德和规矩活活压死她的……祭司?!
第二天清晨,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在焚典台前,我命人加设了一面巨大的“错字墙”。
墙面粗糙,是用最劣质的泥土堆砌而成,然后,我命人将百姓们烧毁的那些陶片残片,一片片小心翼翼地嵌入墙中,那些狰狞的裂痕,全部朝外,像是无数张愤怒的嘴巴,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百姓们彻底懵了,谁也搞不懂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粗糙的炭笔,在那面丑陋的墙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我写的字,不许改,那就该烧!”
写完,我意犹未尽,一把抓起旁边一把铁锤,对着昨天才刚刚立起来的“病弱优先令”的陶碑,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巨响,陶碑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毫不犹豫地嵌入墙缝之中。
人群彻底哗然了,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一个头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声音嘶哑地问道:“娘娘……您……您也怕自己错吗?”
我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怕!当然怕!所以我才要你们烧!只有烧了,才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有烧了,才能逼着自己不断向前,不断修正!”
当天夜里,夜深人静,我正对着一堆公文愁,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外闪了进来。
是范景轩。
他手里拎着一只黑乎乎、烧得焦黑的木匣子,不用问,也知道是从哪里摸来的。
“这是……”我明知故问。
范景轩走到我面前,将那只烧焦的木匣子轻轻地放在我的书案上,语气平静地说:“你七岁的时候,写下的那些‘活法三十七条’,我都已经烧了。不过,只剩下这最后一匣子,我没舍得烧,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只尘封已久的木匣。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匣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炭笔字,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若……有人……替我……说话……先问……她……饿不……饿……”
看到这行字,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瞬间哽咽失声。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忽然明白了,那些血字,那句冰冷的诘问,并不是什么恶毒的威胁,而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它在提醒我,执笔之人,永远不能忘记自己曾经跪在尘埃里的模样!
永远不能忘记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