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来那封“无墨信”,指尖轻抚纸面——果然,触感如蚁行,仿佛有无数细小笔画在皮下蠕动。
那不是墨,也不是刻痕,而是某种活物般的东西,在纸的纤维间游走、呼吸、低语。
我屏住呼吸,将共感针缓缓抵上纸面,试图引气入纸,探其根源。
可针尖如坠虚空,毫无反应,仿佛这张纸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维度。
“怪了……”我低声自语,指尖微微颤。
小满站在我身后,脸色白:“小姐,这信……会不会根本没字?是人心自己画出来的?”
我心头一震,猛地睁眼。
人心自己画出来的?
不是鬼神作祟,不是邪术复燃,而是千百人埋在心底不敢说的恐惧,早已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如今被人轻轻一拨,便开始自行显形。
冷泉井封了,魂绳烧了,符阵破了,可《禁语医案》那些年,多少人被割舌、被灌药、被活埋进沉默的深渊?
他们不说,不代表忘了。
他们只是把话,吞进了骨头里。
而“我想活着”那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链,也放出了被囚禁多年的回声。
我霍然起身,声音压得极低:“取一百张空白信纸来,立刻。”
小满一愣:“小姐,要做什么?”
“分给昨夜贴过‘我想活着’字条的宫人,每人一张。让他们闭上眼睛,写下这辈子最怕忘记的事——不必睁眼,不必思考,只凭本能写。”
她瞪大眼:“可……他们若不肯写呢?”
“不会。”我盯着桌上那三十六枚陶片,其中一枚仍在微微烫,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脏,“他们会写的。因为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把秘密说出口。现在,有人给了他们一张不会被追责的纸。”
半个时辰后,信纸收回。
我亲手一张张翻看。
起初,全是空白。
可就在我指尖拂过第三张时,纸面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灰痕,像是雾中浮现的影子。
再看第五张、第七张……越来越多,字迹如霉斑般悄然爬出,模糊却清晰可辨。
“我不能说。”
“说了他们会来抓我。”
“我梦见她还在井底喊我名字。”
“那天我看见太医把药倒进地缝。”
“我不是疯了,我只是记得太多。”
三十七张纸,竟有三十七道伤口,从不曾愈合,只是被岁月结痂覆盖。
更可怕的是——这些字迹,正在动。
它们像被无形之手牵引,缓缓向纸张中央聚拢,笔画扭曲、纠缠,仿佛要拼成一句完整的咒语。
我不敢眨眼,死死盯着其中一张,眼睁睁看着“我不能说”四个字被撕开重组,竟渐渐化作“他说了就死”!
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不是书写,是反噬。
是那些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借着“自由表达”的名义,反过来吞噬表达者本身。
它们在形成一种集体潜意识的诅咒——你若开口,灾祸即至。
这已不是一个人的执念,而是百人千人的共业,是深埋在后宫血脉里的心理瘟疫,名为“念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烧,不能毁。
若强行压制,只会让恐惧更深地蛰伏,下次爆更不可控。
必须让它“被听见”,而不是“被消灭”。
我迅取出三十六枚陶片中最小的那几片,贴在每张浮现字迹的纸角,随即闭目凝神,以指为引,将“共听汤”的气息缓缓注入其中。
这汤方本是我为安抚创伤记忆所制,能模拟百人齐诵的共鸣频率——如今,我要用它来伪造一场“集体倾听”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