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跟上。”他低声吩咐道。
陆尧先是去了书宝斋待了半个时辰,随后满身舒心的出来,想必是看书品茗,内心生活得到了极大满足,是以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陆愠想着,这回该回府了吧,毕竟阿娘在府中,上午侍奉祖母,听下人汇报府上、庄子事务,到了下午一般也就挪出空了,父亲刚好散值,不去陪陪阿娘?
陆尧步伐一转,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陆愠和赫融对视了眼。
不对劲。
陆家人,高门显贵,从来都只在东市、朱雀大街一带活跃,很少去西市。
西市那边的坊市多为寻常百姓,便是官员也近乎只是五品往下的人家。
频繁折节下交若是被御史看见,是要弹劾的。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层染上了一抹浓艳的鸡翅红,空气也不似晌午那么闷热,晚风吹拂了些许凉爽之意。
陆尧入了咸水巷的一处宅子。
陆愠下了马车,站在巷子对面的树下,冷眼瞧着眼前骇人的一幕。
是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门口栽了颗梧桐树,高大挺拔,冠形优美,枝繁叶茂,青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院门敞开着,一身穿浅紫色斜襟裙裳的美妇笑脸相迎,手臂自然的挽着陆尧,一边同他说笑一边往屋里走。
许是两人太过放松,许是这处宅子在巷口深处太不显眼,门没关,反而被风吹得敞开了来,一个看着七八岁年纪的男童跑着扑在了陆尧怀中。
陆尧面带笑容,将小男孩抱着飞起来转圈圈,年迈的肩膀仿佛一下变得健壮有力。
陆愠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他一直仰望着,觉得无所不能的人,此时此刻,是别人的父亲。
原来她阿娘以长公主身份下降陆家,孝顺婆母,养育子嗣,操持中馈,换来的是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大楚公主下降,一是夫君不能再在朝堂中担任要职,仕途基本算是废了,二就是不允许纳妾。
寻常官员养个外室尚且偷偷摸摸,生怕被御史弹劾,何况公爵人家。
陆愠看那孩子的年纪差不多七八岁,也就是说父亲在外养外室也有十年之久。
他与阿娘成婚二十载,到头来,他多了个弟弟。
何其可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陆愠不知疲倦的站着,任凭挟裹着寒意的晚风吹僵了身体。
楹窗内的烛火下,一家三口盘腿用膳,其乐融融,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宵禁的时候,陆尧整理好衣裳,踏出了小院。
陆愠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却不想陆尧在一家快要打烊的酒楼买了一份烧鹅。
永宁长公主很喜欢烧鹅,从前在皇宫中,先太后常常亲自下厨给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做,等到先太后故去,顺文帝便选了最好的御厨随时等候长公主差遣,直到下降到陆家,陆愠很少见阿娘吃这道菜了。
梆鼓响起,陆尧前脚回到了国公府,后脚陆愠也跟着去了明瑟阁请安。
月色朦胧,花影香斜,檐下翠玉风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今日热得厉害,永宁长公主苦夏,便命人把食案挪到了院子里。
她正准备用膳时,见陆尧带了烧鹅回来,凤眸微微惊讶,随后染上了一抹羞色:“郎君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陆尧将烧鹅递给了落玉,温声道:“娘子的喜好,我什么时候忘记过。”
说着,陆尧看向一旁倚在的廊柱下的陆愠:“祁玉吃了吗?坐下一起,趁热吃。”
陆愠黑眸意味不明,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他若无其事的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红木交椅上,随口问了句:“父亲要一起吃吗?”
陆尧摸了摸鼻子:“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们吃吧。这烧鹅趁热吃,那皮才叫一个香呢。”
陆愠心里冷笑了声。
子随父,他说谎的时候也会摸鼻子,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心虚。
父亲一向寡言,今日说起话来又多又碎,还破天荒的关心起了阿娘,焉知不是偷腥过后,想弥补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
都是男人,陆尧那点心思他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永宁长公主父子俩此时此刻的心思此浑然不知,拿着银箸夹了一口烧鹅,眉眼舒展:“虽然不如母后做的,但是也有六七分入味了。”
陆尧笑着替长公主添了杯桃花酿:“娘子慢慢吃,我陪娘子。”
陆愠看不下去了,起身行礼:“儿子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先回书房了。”
离开明瑟阁后,陆愠仰首看月,可月不知人心。
原来外人眼里琴瑟和鸣的父母,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这是爱吗?
他找不到答案。
回到了书房,陆愠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蹙眉沉思着。
这一世他没能好好对沈葶月,威逼利诱,胁迫卑劣,自然算不上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