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多慈背身靠边发了半晌的呆,终于活过来似的,喟叹出一口气来。
这地儿也不好,身上暖和了,不舒坦的往事却一幕幕浮在眼前,以后还是别来为妙。
舟多慈透过窗往外瞧,黑黢黢的夜里惟有风声寂寥。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么晚了,也渡酒也当醒了,还不回来么?
门口忽的传来了声响,舟多慈的眼里寒意褪去,重新漫上了柔情。
他早已习惯了人前这样的转换。
也渡硬着头皮,一把将门推开了,倏忽怔在原地。
岭南的春总是来得很早,二月里便开始草长莺飞,春寒尚且料峭,可天光永远如期而至,柔情万种地洒在抚南侯府庭院中。
那年舟多慈不过十二岁,城北裁缝铺的老师傅自发送来最好的新料子,给抚南侯长子做了套合身的新衣裳。
舟鸿正十七,个头窜得太厉害,衣服总是很快便穿不上身。这高大欣长的少年意气风发地来了院里,凑近尚且矮自己许多的弟弟。
舟多慈靠在亭柱上,嘴里叼着根晃晃悠悠的狗尾巴草,在太阳底下眯起眼仰头敲兄长,慵懒的神色和侧躺在一旁的老猫无异。
舟鸿眉目舒朗,一敲他的脑袋:“小崽子,这身怎么样?”
舟多慈吐掉那根毛茸茸的野草,漫不经心道:“衣裳是好衣裳。你穿嘛,就不怎么样。”
舟鸿捉了袖作势要来打他:“你皮又痒痒了是不是?”
“我劝你稳重一点,”舟多慈借着柱子躲他,毫无愧色地扰了老猫的清梦,“又不是小孩子了,整日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我这叫见人下菜碟,”舟鸿拎起他后领,去挠他的咯吱窝,笑道,“对你舟多慈嘛,就只能这样!”
可现在的容初弦,却偏偏有一丝扭曲的、庆幸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还好他与舟微漪同是剑修,有一丝的相似之处。
所以他此时抱着阿慈,微微张嘴:“……谁说的?”
“我就是舟微漪。”
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容初弦抿紧唇,咬重了声音说:“……我是哥哥。”
“所以不要难过了。”他轻轻叹息,“别哭,阿慈。”
第302章哄小徒弟
容初弦带着一丝细茧的指腹,按在了我的面颊上。
那一张脸实在生的太嫩,以至于微微加重一些的力道都显出了粗糙的轻微麻感,容初弦神色认真地用大拇指将滚落下来的泪珠拭去,看着留在面上的淡红指印,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最终他叹息一声,俯下。身,用唇轻轻地蹭往那一片,亲掉了残余下来的湿润、发红的痕迹。
很爱惜似的。
舟多慈此刻正在热水里头沉浮着,寸寸皮肤都被浸得滑腻温软,他见也渡回来,躲也不躲,站起身来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
那温软的皮肉便半遮半掩,雾里藏花般酿着风情。
舟多慈朝他笑得慵懒,他微翘的眼尾在昏黄的琉璃光下蓄着一尾暧昧,小勾子似的向上弯起一个精巧的弧度,眼下痣明晃晃地刺着那也渡,让他几乎不敢再看。
舟多慈倒是丝毫不觉似的,他摸了把额间汗。
这是被温泉水蒸腾出来的热潮。“新岁已近,战事已平。”舟多慈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将方才那点漫漶的温柔藏得很好,问,“年后有何打算?”
“我还能去哪儿呢?”也渡也回身瞧着他,说,“这地儿不需要我,青州我却回不去。”
他不过是孤狼离了故乡,青州的烈风吹不到煊都的深宅,他囚在一轮煊都的冷月里,甚至不如疾活得自在恣意。
“云野,”舟多慈忽然出声,温声细语道,“我们还有这么多时日要一起度过,总得学会好好相处。”
这语气太轻柔太暧昧,好似被血金色的夕照融化了一般,缓缓流淌到也渡的耳朵里。
也渡侧目瞧着他,见他修长脖颈上也投射着金箔似的光,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周振秋带他拜过的白鼎山观音像。
那观音像身上便镀了层金,永远慈眉敛目地瞧着人间。
舟多慈眼见着赵修齐怔愣一瞬,心下了然。
这人本不擅跑马,自己快骑或还可行,若要带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还要小心不叫其吹着太多冷风,实在难以办到。
左右躲不过这温泉庄子,幸好今日没有夫浩安,抱着隆安帝的幼子虽然隔应,可这个人情分量不轻,他得做。
他朝赵修齐道:“二殿下发什么呆呢——走吧。”
马场大门处,乌骓踏雪与照夜玉狮直奔出去,冷风擦着二人的脸,马越跑越快,舟多慈一手抱人一手抓绳,掌心磨得破了点皮。
他先赵修齐一点抵达庄子外,欲进去时却被门童拦住了。
这门童年纪不大,嗓门倒不小,急急嚷着:“今日庄子已被贵客包下,不再接待!”
舟多慈一脚踹他身上,皱着眉道:“滚开。”
赵慧英还在他怀里细细发着抖,相似的场景从前也曾发生过,舟多慈没能抓住记忆里的人。
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心已经底腾升起了久违的发怵感。
舟多慈眸中冷极了,好似结着层霜,这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直持续到了他抱着小孩踹门进庄子正堂时。
堂内的小十双眼睛都随着这轰然的破门声一起,齐刷刷集中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