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公在婚房外踯躅徘徊。
陛下命他看好宋星苒,他一刻也不敢松懈,一守就是一整晚。
天气已是深秋,夜里的秋风打在身上,透骨的凉,冻得他在皇宫养出来的肥膘不停打颤,只得搓手哈气取暖。
当然,最折磨人的并非天气寒冷。
洞房内花烛晃动,人影交叠,云雨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他这净身四十年的老太监竟也口舌生津,身上不存在的物件又短暂地耸立片刻。
府上新雇的下人夜半三更不去睡觉,反反复复扫着那几片落叶,贼眉鼠眼低声议论:“将军被大刑伺候三个月了,竟还能这么激烈,真不愧是咱们大雍第一猛将!”
“我怎么觉着是那舟人在出力?啧啧,这蛮子就是不一样,花样真多。”
“所以这男人和男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做的?”
“好奇?不如你捅开窗纸看看?”
“我可不敢,要不你来?”
下人们嘻嘻哈哈,竟全然不把“将军”放在眼里,末了一人道:“怕不是那用刑的放了水,哪有人被严刑逼供三个月还能活着的。”
冷汗顺着额角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沾湿了雪白的发丝,舟多慈快步离开皇宫,面色煞白。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撑着身体往前走,雨后的湿冷已被太阳驱散,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命蛊反噬带来的痛苦当真要命,要是再跟皇帝多聊一会儿,即便是他也要撑不下去了。
皇帝多疑,居然亲自来探他的气息和脉搏,还好他提前用蛊术稳住了,否则,他今天恐怕没办法活着走出皇宫。
同时他还知道了一件原著没提及过的事——
季渊竟会武功,且武艺不差。
也对,这么一个多疑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增加保命的手段。
舟多慈闷头往前走,步伐渐渐不再虚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恶心终于散去,等到耳目重新清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京都繁华的街头,熙来攘往的人流和他擦肩而过,他夹杂在尘世纷扰中,于喧闹声里茫然驻足。
深吸一口尚带着泥土味道的空气,他回过神来。
因为容貌太过特殊,身边经过的人总要回头看他一眼,那些目光或惊讶,或好奇,或探寻……暂时应该还没人认出他是舟疆大巫。
这些汉人总是对异族带着天生的排斥和鄙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隐藏一下容貌吧。
舟多慈走向没人的角落,招出一只蛊碟,蓝色的蛊蝶停在头发上,翅膀开合间落下肉眼无法捕捉的细小鳞粉。
这些鳞粉有轻微的致幻作用,可以改变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不过能影响的范围有限,时间也短。
剧痛过后的疲倦让他有些烦躁,暂时不想回将军府,在附近随便转转吧。
前面不远有一家茶楼,他上了楼,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时间已近晌午,他却没什么胃口,没要茶点,只叫来小二点了壶茶。
袖子里的蛇也和他一样没胃口,软塌塌地缠在手臂上,好像随时会掉出来。
茶楼里人并不多,大多是些有钱有闲附庸风雅的公子哥,或是自诩经纶满腹的文人墨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交谈声落进舟多慈耳中,一个青衫公子道:“奇怪,我就说今天这茶喝着不得劲呢,说书先生怎么换人了?”
“周兄,你才发现?”另一个紫衫公子开了口,“来时我就问了掌柜的,他说现在京中不让说宋星苒将军的书,那说书先生就走人不干了。”
“……不让说宋星苒,就换点别的呗,那宋星苒都是个反贼了,就算能说,我们也不爱听啊。”
“说的就是,”又一人插话进来,嘲笑道,“我看啊,八成是那老头肚子里总共没几两墨水,这辈子只会说一种书,现在不让他说了,可不就干不下去了吗!”
几人一阵哄笑,他们的交谈声吸引了他人注意,邻桌的几位客人也加入进来:
祝公公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尖声细气:“再多嘴,小心你的舌头!”
下人们吓得一哆嗦,纷纷了住嘴,再没人敢多说半句,各自散去。
屋里的动静一直到后半夜才停,花烛也燃尽了,祝公公实在熬不住,坐在檐廊下打起了盹。
天将明时,他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吵醒。
舟多慈衣衫半整不整地倚在门口,浑不在意肩头露着半个带血的牙印,他餍足地微眯双眼,看向老太监臃肿的身躯:
“祝公公在此候了一宿,可听够了?莫不是净身没净干净,还对这鱼水之事心存绮念?”
祝公公大惊,连连摆手:“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奴我要掉脑袋的!咱家只是奉陛下之命,在此侍候将军夫人罢了。”
侍候?芙蓉帐暖,洞房花烛。第二天,宫里就送来了圣旨,说陛下宽厚仁慈,念在宋星苒平叛舟乱有功,又为大雍抗击狄人、戍边十余载的份上,赦免他谋逆之罪,并命他远赴舟疆,出任黔州观察使,监督考核当地官员。
在此之前,黔州从未单独设立过观察使,皆由当地刺史兼任,季渊这么一搞,算是又把宋星苒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些舟人本就不服汉人管教,叛乱被宋星苒平息,已经憋了一口气,再得知宋星苒担任监察使,只能是恨上加恨,哪天再反一次把他杀了都不足为奇。
宋星苒听到圣旨内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季渊给他安排的结局,到时候他死在舟疆,将锅推给舟人,季渊又能借此机会打压舟众一波。
不论是他,还是舟多慈这个大巫,一个都别想活。
宋星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平淡地接过圣旨:“臣领旨谢恩。”
来福送走了来宣旨的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焦急询问:“将军,您真的要去黔州?”
宋星苒淡淡地嗯了一声:“昨晚舟多慈不是告诉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