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你如今可算是唯一的人证了。”
金书是被乔五带来的,她其实也在被软禁之列,只不过是南燕雪行此令,待她们到底宽松些。
金书此番前来只为一件事,求南燕雪去见一见吴卿华。
“少夫人把两位少爷送到外祖家去,她自己又回来了。”金书说到此处掉了泪,她忙低头擦了擦,道:“老夫人自被软禁起就只说了这一句话,她想见您。”
“妖道嘴硬,在衙门里已经挨过了三次拷讯,杖刑都受了一百下,如果再受一百杖也没认,或者干脆就打死了的话,这事也就闷住了。”南燕雪以为吴卿华是想知道这个,又道:“南榕峰和她名声是臭了,但性命还留得住,至于期朗和期轩,在我这不会有人说他们的不是,以后若要谋求什么,往远些地方去就是了。南榕山是撕了南家祖辈的脸面告这一状,这事即便没证据,也已经坐定了。”
金书的眼睛红通通,她道:“将军不肯去见老夫人吗?”
“她要见我做什么?”南燕雪问:“我不会在她身上多费什么精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腾起来一股霉味。”
金书哪里又能强逼她去见吴卿华,站在院外墙下擦眼泪,乔五睇了她一眼,朝院子里走去。
仆妇给他打水净手,乔五在炭盆边坐下,拿了片烤馍吃着,又接过郁青临递给他的火钳,在炭火里寻栗子。
他寻栗子的时候眯着眼,偏着脸,夹起一颗发觉已经划了十字,棕色的外壳翻卷着,露出里头金黄的栗肉。
“还是在公子这吃东西放心,小旗那几个脑壳有缺的那天也烤栗子来着,一粒粒闷在炭火里焙着,简直就是小小的震天雷,我打边上过,偏那么倒霉炸了我一脸。”乔五心有余悸地说。
南燕雪失笑,接过郁青临剥好的栗子,圆头圆脑一颗,她兜在掌心里晃了一圈,往口中一投。
“那妖道收押受刑,浮云观可还安生?”南燕雪问。
“有些闹腾,南家大房想在里头扶持他们的人手,不过那个悟天似乎早有亲传弟子,在道观根基稳固,还赶了一批不服他们的人出去。”乔五说着看向郁青临,道:“公子,您留在老屋里的饮食衣物都被人动过了,那人还用浮灰留信,问您安否?我想着该是您要寻的那个野道吧?”
“定是他。”郁青临道:“跟松鼠似得一到这时节就下山囤粮来了。”
“只是寻不见他,怕是见我们脸生,躲起来了。”乔五道。
南燕雪就听郁青临顺着乔五的意思道:“那我去一趟,他瞧见我会出来的。”
乔五被南燕雪盯了一眼,低头把炭盆里的栗子一颗颗都夹了出来。
这事不好拖在年节里败坏兴致,南燕雪同郁青临一并去了泰兴县上。
郁青临进山去巡了一圈,果然有个猴一样的野道同他下山来了,洗洗涮涮一番才有了个人模样,看起来居然是个娃娃脸,因为远离人世久居山中的缘故,他就连神情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从前不叫浮云观,”那野道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馍馍啃着,“叫听松观。”
郁青临问一句,他答一句,虽然警惕,却也跟小动物似得,对相熟的人根本不设防。
“老监院是夜里被人杀了的。”野道嚼嚼,“是南家老爷派来的人,说老监院的丹药吃废了他的身子,说老爷快死了,让老监院先下黄泉探探路。”
“竟不是妖道做下的吗?”南燕雪又描述了一番悟天道人的样貌。
野道摇摇头,道:“就是南家老爷使人做的,老监院的确进献了不少丹药,那些朱砂、雄黄、砒霜、硝石,小药郎,你说说,到底哪一样是能入口的东西?吃死人了也不奇怪,你爷爷同我说,南家后来没几天就办丧事了,而且南家在泰兴地头杀人,根本也不避忌。至于将军您说的这个人,倒像是从前道观后山的山匪头目,我进山砍柴的时候碰见过他好几回,后来他也来道观进过几次香呢。”
听南燕雪说了悟天道人的现状,野道恍然大悟,像是解开了一个谜团,道:“原来那妇人是南家的少夫人!难怪那珠花眼熟呢。”
他这称呼一下往前提了几十年,又叹气摇头道:“他们也实在是情热大胆,在雷部神将的眼皮子底下都敢这样偷欢。”
“你眼瞧见?”南燕雪惊讶。
野道那时还小,并不太懂男女之道,他直觉这事不好,也想出言提醒,只那精壮男子搂着那妇人缠吻,抬眸隔着窗棱瞪了他一眼。
“我想着神将都不发威,那我管什么呢?”野道一摊手,道:“我继续扫我的地了,笤帚‘刷刷’的,我管我的,他们也自顾自,我觉得还挺有趣。”
南燕雪和郁青临坐在小杌子上托腮瞧着他,神情都有些莫名的懵懂。
野道抓了把灰往郁青临鼻尖上抹,像小时候那样。
南燕雪掰过郁青临的脸擦灰,道:“你如今可算是唯一的人证了。”
“我,”野道琢磨了一下,道:“我不能做这个证人,一来我没确切瞧见那妇人的脸,不能十成十断定。二来,二来老监院被杀那天,我从狗洞逃出去,道上被另外一拨人捉住了,不过那马车帘子撩了一半,里头坐着个妇人,虽看不分明,但应该就是少夫人,她让我把嘴闭严实了,然后就放了我。”
南燕雪有些不信野道这说法,即便是他亲历。
她一抬眸已是夜幕,晴好爽朗的小院变成暗沉沉的一间屋,炭盆阴燃着,没有烧起一点亮。
南燕雪看向暗处的吴卿华,道:“你怎么就放了那小道士?”
过了一会,吴卿华慢慢道:“那小道士很有趣,不像人,像只鸟,像朵花,像棵树。他撞见我和阿寿在一处有两三回了,但从没声张过,我只是还了他一次。”
真是不可思议,她说这话时就连都变得年轻了。
“你那夜去做什么?灭那道观的到底是你还是祖父?”南燕雪问。
“你对他都没有印象,为什么认为他的品行会比我好?”吴卿华居然质问南燕雪,“你都不管我叫祖母,为什么愿意管他叫祖父?”
南燕雪好笑又不解地扫了吴卿华一眼,如实道:“因为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族谱上好像叫个什么安的。”
吴卿华怔了怔,缓了口气道:“南仕安。”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吴卿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道:“他的身子坏得很快,的确是我做了手脚,但丹药是他自己要吃的,道观的道士也是他要杀的,杀了之后还想栽到阿寿他们身上,所以我和阿寿就顺水推舟,把他的手下也都杀了。杀人的当然都是心腹,他在府里没了人手,活活叫我气死了。”
南燕雪从没有在这件事上鄙薄过她,这一点就连南榕峰也做不到,吴卿华甚至感觉到,她是唯一一个能体谅自己的,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念头愈发折磨着她。
“你要替你祖父报仇吗?”吴卿华问她,“你的确是他的骨血。”
“没这个念头。”南燕雪坦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