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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第11页)

南燕雪的红衣是翠姑替她穿上的,翠姑原本一直在说说笑笑的,可这衣裳换好了,她揽着南燕雪的腰身转了一圈,忽然背到她身后拭泪去了。

穿红衣的南燕雪叫人熟悉又陌生,她十七八岁那会子,在军中的常服大多是红色的,她的衣服都是翠姑给做的,只是后来,红衣染血会变黑,那黑洗不掉,衣服就废了,衣服的颜色越做越深,最后就多是黑灰色,没法子。

范秦同南燕雪先有主仆之别,后来又有了上下之别,但翠姑和范秦的确在心里的的确确是将南燕雪看做自己最有出息的长女。

那天给郁青临送礼单和婚书时,郁青临敬了他们两人一杯茶,一切从简,但也不怠慢。

“怎么哭了?”南燕雪要用袖子给翠姑擦眼泪,翠姑连忙避开,从袖洞中抽出帕子来拭泪,笑道:“到底是婚服,哪里能用来给我擦眼泪,不吉利。”

“虚礼而已,去江宁过了户籍到我名下才是正理。”南燕雪道。

“是这样说,但礼数毕竟是礼数,虽没请外客,但是街坊喜饼总是要发的,还有人家得了消息送来贺礼,因咱们没有设宴,所以阿临都备了礼物送回去。”翠姑道:“这婚事让他很欢喜呢,将军也少欺负他些,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不然我招他做什么?”南燕雪道。

“这下有人长长久久陪着你了。”翠姑抚着她衣襟上的刺绣,轻声道。

南燕雪见她竟有嫁女的伤怀之感,不由道:“成不成婚他都得长长久久陪着我,你们不也一样,那宅子也舍出去办书塾了,还想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翠姑道:“一辈子在这里。”

将军府会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家。

十月初,秋末冬至,什么好吃的都有。

末一波野茭白,末一瓮熟醉蟹,末一碗桂花鸡头米都赶得上,还有新下的什锦酱菜,新烧起的鱼羊鲜,新腌的红油咸鸭蛋。

东湖十月的白鱼鲜美,每桌上都有长长一条,老酒一蒸,细嫩如豆腐般。

鱼是泰州做法,羊肉就得是燕北的做法了。大锅羊肉炖得酥烂飘香,配油饼的,下面片的,煮粉条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铃铛今日穿得喜气洋洋,蹲在凳上学龙三往羊汤里掰馍,馍比油饼结实,又没馓子那么酥脆,可以在羊汤里慢慢漾。

龙三吃得很饱了,但就是贪嘴,趁着汤汁渗进馍馍的功夫,他把肚里的食消掉一点,等鲜汤都浸足了,埋头就是稀里哗啦一顿吃,小铃铛似模似样学着吃,吃得浑身冒汗,只嫌自己肚子小。

至于新人,他们早就逃掉了。

“撒帐吧。”原本是没有这一道仪式的,郁青临自己准备了许多东西,捧着递给南燕雪。

喜盘里没有枣子、桂圆、花生、莲子,一粒都没有,有的是朱红的金银果、五色的丝线,还有许多药材,南燕雪抓了一把在手心,嗅了嗅,往红帐里抛去。

枸杞、首乌、茯苓、鹿茸、朱砂,求的是红喜、长寿、福气、吉禄、镇邪。

“你还挺贪心的。”南燕雪道。

药碎切得细细的,并不膈人,满帐子的药香,小匣子藏在床尾,南燕雪碰到了,用脚尖拨开一看,就见是满满当当好些个新制的避子衣。

“趁着我出门那几日,你就躲在房里偷摸做这些?”南燕雪道。

郁青临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蹭磨,道:“公主所赠的都用完了,自然要做新的,我知道阿雪更喜欢不用,还是等后头几次我再用,免得持不住。”

南燕雪轻笑一声,道:“也别系得太紧。”

“阿雪帮我,手轻些。”郁青临觉得她今夜懒懒的,乖乖的,指头都倦倦的,轻轻搭在他肩头,时不时点拨几下,像是在弹琵琶。

她并不困,只是酒劲上来了有些发醉,所以软软的,就连声音也像是刚从酒里捞出来的一块绸缎,软得没了筋骨,湿漉漉淌着水。

红烛烧了一夜,帐子里又朦胧又明亮,像是雾里透光。

南燕雪偶尔才睁开眼瞧他,眼神勾魂摄魄,大多时候,她如在梦中,对一切都很坦白。

郁青临看见她的所有,尝到她的全部,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吃到了。

南燕雪罕见地有几分脆弱,她的眼皮在发颤,泪水一丝一丝地渗出来,郁青临追着从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吻到她耳畔,呢喃道:“阿雪,你我一辈子在一处,红烛为媒,天地为鉴。”

她却似忽然惊醒,一把捂住他的唇。

郁青临困惑地看向她,他得到这一场婚礼,得到了许多祝福,当然不会再那样的患得患失,怀疑南燕雪的心意。

可他居然看见南燕雪目露惶然,原本的快意失神变成了一种无助和惊惧,她的眼泪蓄在鼻梁上,像一个清浅透明,却又无穷无尽的小池子。

郁青临怔了怔,随即缓缓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将话说得很轻很轻,一字一句吐进她心里。

“我是小人物,比一粒尘埃还小,老天爷哪里看得见我?只有阿雪看见我了,是不是?所以我一定能陪着你,悄悄的,安安宁宁过一生。”

这世间很大,将军府很小;将军府很大,这床帐很小;这床帐很大,而郁青临的怀抱很小。

郁青临的怀抱很大,南燕雪在他臂弯里睡着,显得很小,小到不会再次被厄运发觉。

婚宴有三天,洞房花烛也有三夜。

南燕雪终于好忙正事去了,而郁青临更忙,白天有正事,晚上熬蜂蜡,缝兜子。

蜂蜡是有股子甜味的,烧起来没有丝毫黑烟,便是拿来添了花露做面脂也很好。

不过,南燕雪坚决不肯用这蜂蜡面脂,这跟把那什么涂脸上有甚区别?

本想要赶在年前将郁青临的户籍转到南燕雪名下的,但他的户籍落在了江宁府,所以还得去上一趟。

岂料一去,更有许多麻烦说辞。

因郁青临是单丁,原本是不可以入赘的,但他又是孤儿出身,本就没有什么承嗣香火的说法,因此这一项上,只要郁青临答应,还是可以的。

但郁青临先前考中了禀生,依律也是不可以入赘的,否则会被剥夺功名,不过南燕雪有三品官身,类比公侯贵女招婿,所以此事上可以容情处理,要向礼部先奏请。

“居然这样麻烦,娶男人怎么就比娶女人麻烦这么多?你这小秀才真是身骄肉贵,衙门说辞一套一套,如今竟还要拿礼部的公文去,要不是我还有点本钱,竟是娶不起了。”

南燕雪一收笔,有些戏谑不满地看向在边上研墨的郁青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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