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为大家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卫吉看他说这些话的样子,像极了在交代后事。他沉默良久,应了声:“我知道了。”
无论战况是好与否,这粮草,他都会给大帅送去。
这一刻,希望周祈安及其家人平安渡劫的想法,已经压过了他与大帅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
五千骑兵将镇西王马车团团包在中央,一路向西行去。
骑兵大多二十出头,自幼听着镇西王平定北乱的故事长大,镇西王在他们心中是个盖世的豪杰,如今这样一个枭雄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此刻押送镇西王,就如同押送猛虎,这猛虎喘个息、翻个身,都叫他们提心吊胆。
队伍中央又跟着十几位公公,他们的任务是近身伺候镇西王及世子,并每隔三日向长安发去信报,以报平安。
若是信报未到,一律按谋反论。
他们白天赶路,夜里在驿站休息,因为所有人都骑马,不到十五日便靠近了凉州与启州边界。
夜幕降临,一行人抵达西凉驿,因驿站房间不够,王爷、世子、公公及将领们在房中休息,其余人就地扎寨,又留了一队士兵彻夜巡防。
镇西王用完晚饭便歇下了,小太监来送茶水,以免王爷起夜要用。房内烛火已熄,镇西王正背对他休息,小太监蹑手蹑脚,远远把茶壶放茶桌上,便立刻溜之大吉。
小太监回了卧房,见两个同僚正围坐在火炉旁,借着火光分烤地瓜吃。
凉州这时节,烧了炭盆又热,不烧炭盆又冷。
同僚们开了窗户,只见外头夜黑风高、大风猎猎,刮得窗户“吱嘎—吱嘎—”地开合,听得他心里惴惴不安,走上前去把窗合上了。
后院一棵百年大树正被大风猛烈撕扯,像有什么强有力的力量在右上角吸着它。
同僚说道:“窗户开着吧,这火炉不开窗烧一夜,明天要死人的。”
小太监说:“这风刮得我心里不安。”
那人道:“别草木皆兵,你是担心镇西王出什么问题。但他房里焚那香,别说人了,是头牛都得放倒。”
但他不是人,也不是牛,他是大老虎。
小太监终究没说什么,把窗户支上了,待得两个同僚上了榻,他吹灭了那一点微弱的光亮t,也上床休息去了。
驿站盖的是三层楼阁,楼阁背后是一大片麦田,农民收割完春小麦,又种上了冬小麦,张叙安、丁沐春带三十名八百营高手潜伏其中。
这些人是怀信调配给张叙安的人手,由丁沐春指挥,听张叙安调遣。
张叙安说道:“王爷、世子在三楼,那些太监有几个在三楼,其余都在二楼,一共十六人。这些人我全部要活口,一个都不能少。”
楼阁背后是一整面光滑的墙体,无人看守,只有巡逻兵在一圈圈巡逻。
他们暗中尾随,观察了十几日,也掌握了这些巡逻兵夜间巡逻的规律——无论是在哪个驿站,他们真就只是带着人手,围着驿站,彻夜不停一圈圈地转。
待得巡逻兵离开,丁沐春带人向前,十几只飞爪钩依次扔向了二楼窗框。
只听窗外“嗵—”的一声,小太监立刻惊醒。
他竖起了耳朵,试图从呼啸的大风之间辨别出一丝什么,但似乎除了大风,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实在难安,还是拿火折子点了蜡烛,蜡烛亮起了微弱的光,他捧着烛台走到了窗边。
正欲向下望去,只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另一扇窗飞入,无声无息地落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只以为是一道鬼影,直到他感到脖颈处一阵冰凉,锐利的剑刃抵在了那里,有个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别动。”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隔壁镇西王房内,丁沐春悄悄潜入。
房中的迷魂香放倒了祖世德,也放倒了门口两个日夜兼程,早已疲惫不堪的守卫。
祖世德正背对他而卧,丁沐春一步步靠近,轻轻晃了晃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帅。”
没反应。
丁沐春又晃了晃,用气声唤道:“大帅。”
依旧没反应。
他就那样静静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在呼吸。
丁沐春心下一紧,将食指抵到了大帅鼻下。
而还未探到鼻息,便见大帅猛一惊醒,翻过了身来,说道:“谁?”
在黑暗中四目相对的瞬间,丁沐春恍若心脏骤停,立刻像触电般弹开,连滚带爬后退了三步,这才单膝跪地抱了拳,用气声说道:“大帅。”
“好。”祖世德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