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叔呢?”不远处传来栀儿的声音。
地上血迹尚未处理干净,周祈安走出了长廊拐角,向栀儿走了过去,蹲在地上,一把将“哒哒哒”跑来的栀儿抱了起来,一边往前头走一边问道:“想二叔叔了没有?”
栀儿微微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回了句:“还行!”
“还行?就还行?”周祈安难以置信,而后板着脸说道,“滑梯没收了!”
栀儿这才改口说:“想了,最喜欢二叔叔了!”
正说话间,前院传来一声:“张公公到!”
紧跟着,一名小厮连忙从前院跑了过来,神色紧张地通报道:“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昨夜闹了个满城风雨,靖王三公子拿着令牌,要求京师守军连夜撤下城楼,换上了自己的人马。
只是这过程并不顺利,三公子性情放浪,言语间对城楼守军百般挑衅,还拔刀砍了几个动作慢的小兵,与城楼守军发生了冲突,兵变就在转瞬之间。
此时城楼守军若是敢伤靖王一兵一马,紧跟着,造反的帽子便要扣上来。
若不是怀信、李青这些部将得了大帅示意,立刻前去维。稳住了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国公府门前,又布满了佩刀侍卫,对进进出出的人进行严密监视,饶是仆人不清楚朝中局势,也预感此时宫里来人,带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周祈安听了也心下一沉,把栀儿交给了琴儿姑娘,便先行往前院去了,小厮则又跑去通传王爷和夫人。
到了前院,见来的竟是张逢春。
短短几月,便已是此一时彼一时,周祈安拱了拱手叫了声:“张公公。”
张逢春微微伏了伏身,而后喜出望外似的道:“二公子也在呐,刚好不用再跑将军府一趟了,奴婢来传太皇太后口谕。”
周祈安回身望了一眼,见回廊下没人,便说道:“下人已经去通传了,王爷、夫人马上就到。”
如今祖家失势,虽封了个镇西王,却也失去了在京中的所有权势,被踢出了权力中心,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张逢春对他倒是殷勤依旧,笑道:“不必麻烦了,到时候二公子传给王爷、夫人也是一样的。”
“张公公请讲。”
张逢春说道:“太皇太后说,王爷十日后启程就藩,太皇太后想在王爷启程前宴请王爷。太皇太后嘱咐了,说二公子和郡主既已定下婚约,两家便是姻亲,这顿饭不是国宴,是家宴,没邀请不相干的大臣,叫王爷也携家眷……”顿了顿,他还是说得明白了些,“也就是夫人、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府上大小姐一同出席,大家一块儿吃个饭,见一见。”顿了顿,他灵机一动道,“就跟民间亲家会面是一样的!”
如今长安是千钧一发,一触即发,又怎会是两家人坐下一块儿和和美美吃饭闲谈的时候?
太皇太后甚至点名叫栀儿出席,听了这话,周祈安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说了句:“知道了,有劳公公。”
两日后,四驾马车依序停在了t朱雀门前,祖世德、王夫人、栀儿、周祈安和祖文宇纷纷下了马车,在宫人引路下,往筵席开设的殿宇走去。
栀儿第一次入宫,对宫中的红墙绿瓦与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都充满了好奇,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边走一边看,又牵着王夫人的手“嘿咻—嘿咻—”地爬上了高高的石阶。
入了殿,见太皇太后、靖王、荣国公几人已然在殿内严阵以待,安排的座次也颇为微妙。
大殿内,靖王携世子、三公子坐左上首,赵呈坐下首,对面则是给镇西王及其家眷留下的座次,与对面形成对立之势。
太皇太后又高坐銮金台阶之上,威压所有人一头。
一番跪拜过后,几人入席。
祖世德将周权、李闯送出了京城,做他强有力的外援,却也导致他如今在京中独木难支。
若再年轻几岁,他一人便能与满朝文武叫板,只是如今,他身体年迈,周权不在,面对如此情境,竟让他感到些许悲凉。
他沉默地向筵席走去,坐下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周祈安,莫名萌生出一丝“对了,还有康儿在”的想法,竟让他感到些许心安。
他是老人,王氏是女子,栀儿是小孩儿,祖文宇靠不住,如今这个家里,竟只有康儿了。
他去年随大哥去了趟青州,今年又吃了一岁,倒是忽然成熟不少。
王夫人牵着栀儿入席,像是心里没底似的,也回头看了周祈安一眼。
周祈安冲她笑笑,又肯定似的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才牵着栀儿入席。
几人落座,只见公公用鎏金托盘捧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来,太皇太后和蔼地笑了笑,说道:“近来皇上病重,哀家初理朝政,实在是忙昏了头,光记得要封大帅为镇西王,差点忘了册封王妃和世子!恰好今日大家都在,哀家便在此补上。”说着,看向一旁公公道,“宣。”
公公便捧起诏书念道:“兹有镇西王发妻王氏,与镇西王患难相识,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生公子文宇,特册封为镇西王妃,钦此!”
听了这册封诏书,祖世德眼眶蓦然一红。
抛开此时此刻长安城内剑拔弩张的局势,抛开他们即将再一次共度的患难与无法预计的未来,抛开太皇太后颁布诏书的目的,诏书中的几句话,仍然让祖世德感到动容。
他看了身侧的王氏一眼,见王氏不知何时已经鬓生白发。
这是在他最落魄时下嫁给他,告诉他“莫欺少年穷”,陪他在北境吃了十几年风沙,为他生儿育女,对他不离不弃的发妻。
这是在看着城楼上旋儿七零八落的尸体,悲痛欲绝,几度昏厥,却仍大声喊出“我儿为国捐躯,光宗耀祖!”的女子。
人老了,眼泪也变得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