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公公,”说着,周祈安搭着案边坐了下来,又从一旁摞得高高的账簿中挑了一本,往后翻了翻,念道,“启元十二年腊月,瓷器生意,收八万两白银,拨给青州剿匪军四万两白银,卫吉分成五千两白银,最终入库三万五千两白银……”
他又看了一遍,而后合上账册,说道:“八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总不至于一笔带过,应该还有明细和凭据,拿出来我瞧瞧。”
听了这话,张公公问道:“奴婢愚钝,不知周大人具体是指……?”
周祈安笑了笑,问道:“当真不知道吗?”
内监都是苦出身,年幼入宫又没什么背景,能在这尔虞我诈、拜高踩低的皇宫混到一官半职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修炼成了千年的人精?
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脾气,也试探他懂不懂这其中的门门道道。
若是他脾气好,又什么都不懂,张公公便拿他当傻子哄,只管哄得高高兴兴地送回去便是了。
周祈安下了地,朝张公公走了一步。
他穿着双步履,身姿颀长,谈不上壮实,脚步踩在地幔上没什么声响,张公公和小太监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太监眼神机灵,抬眼瞥了他一眼,又赶忙收回了目光。
“张公公。”说着,周祈安又靠近一步。
这一步张公公没敢再退,在原地哈了哈腰,僵笑道:“周大人……”
周祈安走上前去,哥们儿似的把着张公公肩膀,说道:“邢州窑出库不开出库单?瓷器一共卖了八万两,其中四万由军方在青州接手,军方没开收据?卫家商队分成五千,剩余三万五入库,卫老板没开相应收付凭证?若是没有,劳驾张公公现在就出宫跑一趟,一条条地给补上,我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补全了什么时候算!”
听了这话,张公公笑道:“原来周大人是指这个,有有有,奴婢这就去找!”说着,正要转身,又被周祈安攥住了后脖颈。
“听说张公公贵人事忙,私库的事儿都交给李公公打理。李公公是谁,今儿也没看到,不过我瞧着咱身后这小兄弟倒是机灵。”周祈安低头看向张公公道,“明知故问,最没意思。若是张公公实在不想干,我回头跟皇上说一声,咱们就让身后这小兄弟来干。”
张逢春连连道:“不敢,不敢。”
“去找。”说着,周祈安轻推了他一把。
张逢春连忙跑了出去,跑到旁边那一排排书架前翻找,找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账册都是小李子在整理,他没大过问,也不清楚周大人要的东西在哪儿,好在这一本本都是按类目、时间整齐排列好的,找了一会儿,他便找了一堆相关书册捧了出来。
“大人久等,都在这儿了!”
这一回张逢春倒没敢糊弄他,除了他要的东西,上头还贴着许多相关票据,而他竟在其中看到了此次交易的明细。
每件瓷器,小到一只盖碗、一把筷子托,叫什么名字,数量几个,单价多少,竟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和骑缝处还盖着卫吉和安修易两人的私印。
头一回看到这东西,周祈安还挺新鲜。
他知道卫吉和安修易交易,是卫吉先把货单拿给安修易看一眼,双方大致拟定个价钱。等碰了面,安修易也只挑几件重磅级的货色看一眼,剩余只扔给下人清点,品质、数量差不太多,两人也就当场易货,钱货两讫了,哪有功夫一件件给瓷器定价?
毫无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他哪日去卫府做客,说不定还能在卫府看到安修易的萝卜章。
周祈安笑了笑,合上了账册:“这下清楚了,有劳张公公。”
“怠慢了。”
马车颠簸,出了朱雀门,入了平康坊,在满园春楼下停了下来。
这几日公休,天气又好,附近青楼无一不人声鼎沸、人满为患,相比之下,满园春还算清净些。
周祈安掀帘下了马车,便见余文宣手拿佩剑等在一侧,见他进门走上前道:“二爷来了,我家老爷正在二楼等候。”说着,在前头带路。
周祈安跟着上了楼,推开包间门,只见卫吉还未点菜,正坐在圆桌前喝茶。
包间内十分幽静,隐约可闻隔壁弹奏七弦琴的声音,琴音干净悠扬。
“卫兄!”说着,周祈安拱手走了进去。
卫吉起身相迎,回礼道:“恭喜升迁,以后要叫你周大人了。”
“哪里哪里,千万别这么客气!”说着,周祈安叫堂倌儿拿菜单,点下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又问道,“彦青最近在忙什么?好一阵没见着他了。”
“他身上不大好。”说着,卫吉引他到桌前坐下,“最近换季,又感了风热,连日咳嗽,正在府中静养。”
周祈安道:“这身子也太弱了!要我说,还是应该习习武,我近日跟着张一笛在院子里打拳练剑,感觉身上爽快多了,精神头都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