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看着这一半跪伏,一边直挺挺站立的大臣,这一半是赵党、一半是祖党,没有一边不在逼迫他。
先帝残暴,却能大权在握。
他肯勤政,肯听大臣谏言,这皇帝却做成了提线木偶。
为什么?
因为他并非正统皇帝,因为这天下本不该由他做主,大臣们拥立他,实为无奈之举,所以他们只能接受他遵循祖宗家法,遵循“孝道”地做一个摆设,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他也要像先帝一般拔刀杀人,血染大殿,以此立威,这朝堂上才会有人听他的话吗?
他胸口汹涌起伏,震怒之下,又开始猛烈地咳了起来。
一旁太监趋步过来,想要扶住天子,却被他一把甩开,骂了句:“滚!”
周祈安站在一众跪伏在地的文官之中,看着被高高架在鎏金台阶上的天子,开口道:“今日是万寿节,我等皆为给皇上贺寿而来,各位大人为何非要在此谈论政事,扫了皇上的雅兴?”
听了这话,天子压抑了咳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臣子进谏,天子不愿采纳,臣子便跪地不起,这究竟是进谏还是裹挟?”说着,他出列,双手抱拳,朝侧上方拱了两下,“先帝当年要封大帅为王,本意在于奖赏,只是封王在当年是奖赏,如今也还是奖赏吗?大帅半生戎马,平日里就爱练兵养马,如今南北尚未一统,大帅壮志未酬,退到青州做一个闲王,恐怕非大帅所欲。各位大人却固守于此,认为封王便是先帝遗志,岂非刻舟求剑、自欺欺人?”
听了这话,百官哗然。
跪伏在地的赵呈回首看了周祈安一眼,周祈安便也看向了赵呈,说道:“赵大人会错了先帝的意,百年之后见了先帝,先帝也不会高兴的。”
天子应道:“说得好!”
周权出列跪拜,例行公事道:“舍弟年纪尚轻,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及各位大人恕罪。”
天子便道:“朕都说了‘说得好’,又何罪之有?”
太皇太后立刻接话道:“哀家也觉得周二郎言之有理,今日是皇帝寿辰,哀家与太后都在场,不应谈论国事,倒是可以谈谈家事。”
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仿佛周祈安方才所言,只有这一件事。
“周将军,”太皇太后道,“哀家上回见令弟眉目端正、仪表堂堂,今日看令弟更是有一身浩然之气,越看越喜欢。哀家听闻,令弟新岁已有十九岁了吧?”
周权回头看了周祈安一眼,周祈安则又望了望四周,见四周文官皆跪,大哥也跪,他却仍直挺挺地站着,心下了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周权回身说道:“新岁十九,却还是小孩子脾性,不过虚长一岁罢了。”
太皇太后问道:“可指婚了没有?”
周权如实说道:“尚未指婚。”
太皇太后露出了笑颜,说道:“那今日便由哀家做主,给令弟指一门好婚事!长乐郡主自幼养在哀家身边,千娇万宠、金枝玉叶,也生得一副亭亭玉立的好模样,哀家瞧着,和二郎倒是天生一对。周将军,如今哀家便把郡主许给令弟,如何?”
“多谢太皇太后美意,只是……”说着,周权回身看了周祈安一眼。
大殿之上,周祈安自然不敢明晃晃地摇头,那细微表情却是在说不愿意,周权便回身道:“只怪臣自幼过于纵容弟弟,纵得他任性妄为,常与臣使性傍气。郡主若是嫁过来,恐怕会委屈了郡主。”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她那郡主也绝非一般人能欺负得了的,笑道:“郡主也是一样的,惯会与哀家使性子,见了外人,却又是另一番得体有礼的模样,周二郎不也如此?”
周权道:“舍弟年纪也小。”
太皇太后道:“令弟十九,郡主十七,哀家瞧着正好。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个一两年完婚也是一样的。哀家也舍不得郡主这么早出嫁,再者,大长公主在长安城内的公主府也一直空置着。德宗皇帝统共这么一个公主,当年公主府都是比着王府的规格建下的,一直空着可惜了。等哀家把公主府修缮一番,日后完了婚,二郎便与郡主住到公主府上去。”
周祈安明白了,原来竟是入赘,难怪太皇太后一盯上他便不肯放手。
只是太皇太后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拒绝便是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