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族文人口口声声说他祖世德是个权臣,只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可从未有过赵呈这般滔天的权欲,当年他在北境打仗,在风沙刀剑中镇守国门,赵呈却在朝中行废立天子之事!
当年献文皇帝遇刺,大臣们从近支宗亲中挑选天子。
靖王世子相貌堂堂,懂音律、善骑射,在颍州当地颇有贤名,大家都认为靖王世子是不二之选。
赵呈却说世子殿下心性已定,注定要做孤云野鹤,坐不住这乱世江山,最终舌战群儒,说服了太皇太后及满朝文武,拥立了靖王四岁的世孙为天子,他则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托孤大臣。
那皇位上坐着的是天子吗?
是他赵呈的棋子啊。
听闻赵呈四岁学棋,八岁便下赢了自己的老师,下到如今,整个大周都成了他的棋盘。
北国之乱,祖世德是抵御北国骑兵的一把钢刀,刀柄却始终握在了赵呈手中。经那一乱,赵呈成了满朝文武及太皇太后的主心骨,祖世德却成了人人忌惮的豺狼虎豹。
当年祖世德攻下长安,奉天子归朝后,便归还了靖王的十万兵马。只是他手下部将越打越t多,这些部下都是他一边打仗一边招募、收编而来,三十万兵马皆以他祖世德马首是瞻。
于是满朝文武忌惮他!
后来有人告诉他,当年他击退了北部,准备班师回朝时,那满朝伴食中书,本该亡国灭种的无能之辈便开始如临大敌,惶惶不安终日。
兵部一个员外郎还向天子进献谗言,说要先下手为强,等他祖世德入了都,先在宫宴上来一场鸿门宴,擒了他,再拿了他的兵权。
好在天子年幼,却也明辨是非。
而赵呈大抵看北国之乱方才平息,还不是兔死狗烹的时候,怕北部卷土重来,也怕杀了他,会引起他手下三十万将士哗变,便没有采纳。
但赵呈放任并助长靖王在南境养了二十万兵马,用以牵制他祖世德。
那九重天上坐着的,可是靖王的嫡长孙。
哪一日他祖世德若起了反意,或者说,哪一日他们觉得他起了反意,靖王便可出兵勤王,这是在他脖颈上戴了十几年的狗链子。
他出身山野,目光短浅,如今封了个镇国公,他已经知足。他无意搅弄风云,只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为求得安稳,他当年自废武功。
这一举换来了十几年的太平,只是近来,赵呈这老狐狸又开始执棋。
赵呈和他背后的世族,最近频繁上奏皇上,说他祖世德十几年前一举平了北国之乱,立下不世之功,以国公爵位退位还是太委屈了,要皇上封他做个异性王,派到青州去就藩。
他们列举了本朝与前朝几个与他功德相当的将领,那些人无一不封王拜相,对比之下,他这国公爵位实在小得没眼看。
他们引经据典,妙笔生花,黑的也能写成白的,若为利益所趋,他们对着一坨屎都能夸出花儿来。
那一篇篇奏疏,听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退到青州当个二字王去了!
此刻赵呈又循循善诱道:“祖公啊,咱们再不服老,这两年也要退了。周权虽优秀,但还是太过年轻,咱们不推他一把,这位置他便坐不上去。兵部人才济济,除了令公子,其他老家伙们也跟着祖公出生入死了一辈子,难道他们就不眼馋这位置了吗?”
所谓“老家伙”,大部分是北国之乱时,陪祖世德南征北战的老班底。
祖世德在,这些人还能安分点,祖世德退了位,这些人也要活络起来了。
祖世德道:“周权心思缜密,排兵布阵步步为营,在军中又最得人心。如今的大周,需要的是守成之将,等日后周权成熟起来了,定会成为不二之选。”说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倒凑到赵呈跟前问了句,“趁此机会,不如咱们两个老东西都一块儿退了如何?”
赵呈听了哈哈大笑。
新元将至,大街上张灯结彩,唯独将军府前略显萧条。
他们将军府平日便不热闹,夫人离世,大小姐被国公府接去后,统共只剩两个主子,将军又喜静,也只有军中几员部下偶尔会来走动走动。
前几日将军又来了信,说今年赶不及回来过年,这府上便更是冷清了。
这一日,小厮正拿着扫帚在府门前清理积雪,便见坊门处来了辆漂亮马车。
周惠栀梳了一对利落可爱的双平髻,裹一身红色缎面小袄,袄子上用金线绣的是祥云图样,里头衬的是怀信去年从启州亲手猎来的狐皮。
洁白浓密的绒毛,托着她那张奶呼呼的小脸儿,衬得粉面团子似的。
王夫人坐在马车上抱着栀儿,栀儿怀里又抱着只小白狗。这小狗是怀青送来的,半年前军营里的狗刚下了崽儿,下得一窝乱七八糟的颜色,唯独这只通体雪白,性格又好,送过来给栀儿逗着解解闷儿。
栀儿抱着小白狗,坐在王夫人腿上。
她晃了晃小腿,奶奶亲手缝制的虎头鞋便在她脚上“叮呤”作响,她又晃了晃脑袋,爷爷送的金锁便在她脖子上左右摇晃。她觉得好玩儿,便一直摇来摇去。
小厮见了马车,便知道是王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