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压断了枯枝,也没过了脚踝。
张扬张老板押着八万石粮站在了城门前,看着“雁息县”三个大字,还未来得及激动,便先打了个喷嚏。
他们二十日前离开檀州时虽已入秋,但多加件t氅衣都嫌热,夜以继日赶到了青州,便见青州早已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张老板身上披了一件褐色裘衣,手上又捧了个汤婆子,下了马车,走上前去对门吏道:“我们是檀州粮商,过来寻个机会,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话音一落,身后小厮双手将符节递了过去,符节下还压了一小块银锭子。
檀州粮商?
门吏看了眼符节,便差官兵过去验货。
张扬身后跟着两三千辆牛车,官兵随机卸货查验。
张扬在前头等,搓着手背道:“官爷,也不知这一阵可有粮商到过青州啊?”
那门吏面色冷酷,却也解答他的问题:“其他县不清楚,雁息县没来过。”
一马当先?
那日商会例会之前,他的粮食便已整装待发,开完会,他确认苏少爷打听到的米价也是七百文一斗,便第一个冲出了上水县,如今果然是第一个到的!
验了一刻多钟,官兵走上前来对门吏道:“都是大米,并无异常。”
门吏把符节递给了张老板,说了声:“放行。”
“多谢官爷。”说着,张老板接过符节,却见符节下有些硌手。
那银锭子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张扬上了马车,叫管事带队,自己则率先进了雁息县。进城头一件事,先去街市查看米价,便见市面上果真有个“卫家米铺”,大米标价依旧是七百文一斗!
发大财啦!
“头一批进来的,肯定得先给点甜头。”
雁息县临时县衙大宅内,周祈安裹着狐裘,捧着手炉如是说道。
王瓒立在一侧,周祈安有意无意说了三回“坐”他也不坐,开口道:“这位张老板,还托我们店铺伙计找到我,问我要不要接他手上的粮,他想低价卖给我。”
王瓒是卫老板临行前留给周祈安的人,今年三十出头,原是跟在老管家潘建山下面做事的,算是潘管家一个得力副手。
他们对外声称,王瓒是青州二十三家卫家米铺的话事人,全权替卫老板打理青州米铺生意。
但所谓“卫家米铺”,除了人富心善的卫老板免费留了个王瓒替周祈安打理铺子,其他便与卫老板无关。铺面租子和杂费皆是从官中走的帐,伙计是士兵扮的,铺子里卖的也是从王昱仁私仓抄出来的大米。
周祈安问:“这位张老板,他想多少钱一斗卖给你?”
王瓒道:“一开始说六百文。他说他手上的稻米,比我们米铺卖七百文一斗的米强多了。他叫我收购他的米,标价八百文一斗往外卖,赚这每斗二百文的差价。我说我有更便宜的渠道,他便又说四百文一斗也可以,我不肯,他又降到了三百五十文一斗。”
周祈安道:“这张老板很心急嘛。”
王瓒说:“现在已近年关了,他恐怕不想在青州耗太久。”
杂役端了两杯茶来,周祈安说了句:“王兄坐,坐下说话。”说着,接过盖碗,又问道,“然后呢?三百五十文一斗,他便不肯再降了吗?”
王瓒这才在一旁坐下来,毕恭毕敬接过了盖碗,也不喝,回答道:“他一共拉了八万石过来。他说,我若能拿下这八万石米,他可以降到三百文一斗,但若只是一万石、两万石,那便三百五十文一斗,不能再低了。我不肯,他便离开了。我看他下面的管事这几日正在街市看铺面,今日过来时,见他铺面已经找好了,挂牌六百文一斗,正在那儿散卖呢。”
六百文一斗,真有人买就怪了。
但这张老板看来是个急性子,第一次谈判,便从六百文一斗自降到了三百文一斗,后面再激一激,恐怕还能降更多。
即便他的需求是一口气出货,但统共不过八万石粮,他若肯让利让到一定程度,让军方接了这批粮,倒也不亏。
是个痛快人,周祈安喜欢!
但若来了个讲话弯弯绕绕、阴阳怪气,又很沉得住气,还爱疑神疑鬼,怀疑他们“卫家米铺”背后有鬼的人,那可就要头疼了。
周祈安掀开茶盖,抿了一口热茶道:“六百文一斗,还是太贪心了,先不要理他。等他降到五百文一斗,每天派两三个人去买他的米,降到四百文一斗,派五六个人去买。他若肯降到三百文一斗,到时恐怕就会有真买家入场。”
但看样子,三百文一斗是这张老板目前的底线,他不肯轻易地亮出来。
三百文一斗。
他们去年收购粮食的成本是一百六十文一斗。
三百文一斗,这张老板还是贪心了。
周祈安的目标价格不变,还是一百文一斗。
周祈安放下盖碗,又道:“卫家米铺也要降。张老板都六百文一斗了,咱们挂牌七百文一斗,还有人买,恐怕会让人觉得蹊跷。暂且先挂……六百五十文一斗?卫家米铺是先开起来的,即便价格高、质量差,短时间内有老主顾继续造访,也算正常。”
王瓒道:“明白了。”说着,将碗中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