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甚至没像平时那样责怪,只是咬着牙,指着他来的地方,“你走吧,不是不喜欢我们家吗?你走吧,走。”
“永远都别回来了!”
这种话,比大声的斥责更加震耳欲聋。
赵佑眼中原本是有点水光的,只是在万籁俱寂中彻底干涸泯灭,与他那颗反复挣扎的心一同坠入怨恨的深渊。
方时勉看得心惊,立刻想要出来打圆场,却不料赵佑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扫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勉哥,你不要说话。”
他站在原地,面对着父母,脊背挺得笔直,冷笑着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赵顺就算是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就像是彻底击垮赵老师夫妻理智的闷棍,他们看向幼子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竟是带着恨意的,那些无处发泄的怒火和自责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找到了可以肆意攻击的对象。
师母歇斯底里地哭喊:“怎么没关系,他是为了找你啊!你害死你哥哥了!”
这边动静太大,有护士皱着眉头过来指了下走廊上禁止喧哗的牌子。
那个寸头小哥站直身子,走到护士旁边,低声耳语几句,那护士又朝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赵佑像是生锈的机器那样抬起头,极缓慢道:“我让他出来找我了吗?如果是因为我,我把他害死,那警察为什么不来抓我?为什么要放过我!”
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赵佑一步步走近,像是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眼中却是刺骨的恨。
“对,全是我的错,我都认,你们叫警察把我抓走!杀了剐了!给你们好儿子偿命啊!”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们在怕什么?怕我死不瞑目会找你们最爱的顺顺索命?”
赵老师手里拿的眼镜一下子坠落到地上,他上前抓着赵佑的衣领狠狠一耳光,斯文儒雅的面庞满是泪水,浑身颤抖,“你这个,畜生……”
师母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头倒下去从椅子上滑落,赵顺的姨父姨母赶紧喊叫着去扶,去叫医生过来。
赵佑垂着手,冷冷地看着,像是在看别人家的闹剧。
赵老师显然被儿子的无动于衷气狠了,抬起手又要打,却忽然被方时勉拉住,拉扯几下都没成功,他面带难堪,口不择言道:“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走开!”
“我以后不会再管,但今天不行。”
方时勉咬着牙,没去看赵佑的神情,只盯着赵老师,“赵顺的意外和赵佑没有关系,你们不能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
“警察办事都要讲证据,孩子和家里闹脾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就因为顺哥出事,小佑就不可饶恕了吗?”
“他就算有错也只是吵架离开家,想让你们多注意他,顺哥出事,不是小佑的错。”
“你和师母总说赵佑脾气坏,但你们能记得顺哥睡觉之前多吃了几口什么菜,却记不住小佑生日,也记不住他家长会时间,连他对茄科过敏都不知道。”
方时勉把赵老师的手轻轻拿开,慢慢站过去,把赵佑护在自己死死身后,神情哀恸。
“他也是,你们的孩子,不是吗?”
赵老师手颤抖着捂住脸,像是不堪重负那般弯下了脊梁。
“健康,不是他的错。”
方时勉拉住赵佑,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赵佑先是甩开,又立刻攥住方时勉那只手,攥得很紧。
“他要是不担心顺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过来。他穿着这身衣服消失那么久,身上还有血,这些你们都看不到吗?”
“老师,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只告诉我顺哥找不到了……”方时勉声音颤抖,另一只手摸着赵佑单薄的秋季校服,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
赵老师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和妻子长久以来对小儿子的忽视,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赵佑,喃喃道:“小佑……”
赵佑脊背挺直,垂眸看着方时勉与自己牵在一起的手,没说话。
这段破碎的家庭关系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无法挽回,赵顺太过特殊又惹人怜爱,全家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的落在有先天残缺的赵顺身上。
赵佑的出生,其实也是意外,吃了药没流掉,赵爷爷和赵奶奶便执意要留下他,这与夫妻俩的意愿背离,生下赵佑后更觉得对不起懵懂的大儿子,只能更用心补偿他……
恶性循环。
“时勉。”
方时勉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看去,霍仲山正大步走来,看着走廊上复杂的局面,微微蹙眉。
师母被姨父姨母送去急诊做检查了,走廊上方时勉像是护崽那般把赵佑护在身后,面对着神色颓然的赵老师。
赵老师平时最好颜面,如今见有真正的外人过来,心里那些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慢慢坐到刚才妻子坐的那金属长椅上,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医院雪白的地面瓷砖出神。
方时勉下意识松开赵佑,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方时勉被捏得有点痛,却还是轻轻反握回去,似乎在给予安抚。
他对霍仲山道:“霍哥,你可以找人送一件厚衣服过来吗?”
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霍仲山开口,明柯没过几分钟就联系了人送来衣服,并且很迅速地搭在赵佑肩上,方时勉抬起的手又放下,说了声:“谢谢柯先生。”
明柯笑容短暂僵住,“不敢不敢。”
方时勉侧身去看赵佑神色,见他虽冷着脸,眼神却不再偏激时,悬起来的心逐渐放下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手术中那盏红灯忽然熄灭。
门被推开,走出两个医生。
“手术很成功,患者情况也比较稳定,具备转院条件。”
赵佑抓着方时勉的手倏然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