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宰治对峙的那个人看不清面容,但那声音带着奇异的熟悉感,却又陌生得像是隔着无数时光的回响,沙哑、疲惫而苍凉。
那位‘太宰治’很明显得出了答案,他转过身去,从高高的大楼上眺望远处的红色小楼,似乎要隔着无尽的距离注视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我不会反悔的,只是有些惊讶而已。”他开口说道,声音被风吹得很模糊:“‘太宰治’……‘我’居然能带出这样一个学生。”
那道熟悉的声音哼笑了一声:“这世界确实如您说的那样腐烂不堪,人性肮脏、懦弱……但就像您不惜和我交易也要稳定这个世界的存在一样,我们这种人,总要靠什么活着吧。”
“那个闪闪发亮的灵魂太耀眼了,当他变成奔我而来的月亮时,他就应该走一条宽敞而平整的大路,就要一生顺遂无忧。”
“如果命运不允的话……啊,说多了,你又没有那么好的对象,你懂什么。”
别说对象了,到现在连朋友都没有。
哈哈JPG。
太宰治捋着红围巾的一顿,眉头跳了跳,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小兔崽子!!
虽然是平行世界,但我就不是你老师了吗?!
尊师重道呢?!
小小兔崽子看着面前的景象散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虽然他经常做梦,但大多数时候梦里都是能将人溺毙的、无尽的黑暗,很少梦见具体的情形,尤其是这种……明显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
真是陌生。
是有什么原因吗?
但他还来不及深思,就看见面前的画面再度转变,化为了他极其熟悉的场景。
那是两年前的米花町,他刚接到母亲死讯的那天。
秋沢栎松了一口气:欸,这才对嘛。
那种一看就有隐情有内核需要他动脑子去思考去深究的画面现在不太适合他,这种过往的记忆才比较符合他的梦境嘛!
一切都回归正常了,他甚至还有心思去猜接下来的剧情。
他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天空黑压压的,湿漉漉的水汽打在房子周围。他接了织田作之助的电话,架不住他的百般要求,准备去附近的蛋糕店买一个小小的蛋糕庆贺今天的到来。
其实他离开横滨之后就再也不过生日了,因为太别扭了,在横滨时大家都是异类,别说生日是父亲的祭日了,就算是踩着父亲的尸体这个生日也依旧要过。
但回到这里之后,秋沢栎发现大家好像格外的忌讳这种东西,就再也没在这天吃过蛋糕了。
他看着车上下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将刚准备出门的他拦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死亡通知书,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说了几句请节哀就离开了,车轱辘溅起的水洒了他一身。
这人特别没礼貌,他知道,因为他的衣服是中原中也新买了寄来的,江户川乱步还说让他把他那一柜子行走的胡萝卜行走的碎花衣给扔了。
不过过去的他脾气还不算很差,就这样看着那辆车离开,捏了捏手里的那张纸,眼神难得充斥着一股茫然。
好轻的一张纸,好像写得不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的一生,写得是她对待她唯一的孩子所有的感情,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落了。
好重的一张纸,好像不止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还有秋沢栎这些年对待这份血脉相连的关系的期盼、憧憬、好奇、复杂……那些恨和爱交织成繁重的巨石,最后全部都敲碎了压在这上面。
他捏着那站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纸,手指僵硬如冰雕,喉咙被难以忍受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但脑海里居然只浮现出了一个念头:他刚买的新衣服啊,又要洗了。
……这人真没礼貌。
“轰隆!”
“咳……”
划破天幕的雷鸣与一道闷哼声同时在屋内响起。
秋沢栎几乎是从被褥里弹坐起来的,他的心脏猛地紧缩,窒息感扼住他的咽喉,带来了一股熟悉的、从梦中惊醒的惊惧感。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头的碎发和后背薄薄的睡衣,但顾及着身旁的幸村精市,他只能将喘息嚼碎了咽下去。
……这种半夜惊醒的感觉好熟悉,令人安心。
秋沢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将目光透过没完全拉上的窗帘,落在窗外被刺目的闪电劈开的天空上。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打雷了?难道真要下雨了?
第二个念头是不会吧?仁王雅治不会是什么远近闻名的乌鸦嘴吧?
似乎是应承他的想法,巨大而密集的雨点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袭来,狂暴地拍打着屋顶的瓦片、阳台的栏杆、房间的玻璃上,发出令人心颤的轰鸣。
声音太大了。
秋沢栎下意识看向幸村精市,后者在睡梦中已然蹙起了眉头,睫毛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惊醒,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梦里冰冷的僵硬,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站起,快速走到窗前,将睡前留着通风的缝隙轻柔的关上。
这家民宿的隔音很好,缝隙闭死后,肆虐的风声便被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下微弱的敲击声与平稳的呼吸声,更像是一首催眠曲了。
秋沢栎目光越过粘稠的黑暗,落在被微弱的夜灯照亮眉眼的幸村精市身上,见后者蹙起的眉头被无声的平复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就在秋沢栎准备转身回撤的瞬间,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某种被暴雨吸引而生的探究欲,透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如同水帘洞般的窗玻璃,望向了山庄下方那个唯一的、连接外界的落点——
又一道炽亮的闪电从云层劈下,惨白的光芒刹那将下方山谷的景象照的一清二楚。
“……”
“……?”
秋沢栎僵在原地,瞳孔紧缩,手还搭在冰冷的窗沿上,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