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乐极生悲,但在自家堂屋撞上了马秀琴,于褚艳艳而言这就不只是尴尬俩字可以形容了。“啥时进来的?”一时间,她红起脸来,扑腾起来的心简直都拧个儿了。
进院后,其时马秀琴只看到个背影——艳艳坐在炕上像是在穿衣裳,被这么一问,于是提溜起手里的东西示意:“换香油的来了,不就给你捎来一瓶。”见她脸上潮红,手里攥着两团手纸,也没多想,径直来到柜橱前,把东西放到了里面。“睡着了?”回身问着,不成想却看到了里屋地上摆放的鞋子,心道一声香儿怎在这呢?留心之下,艳艳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在佐证着什么。“香儿也在这呢?”微微皱了下眉,秀琴似乎还嗅到了一股子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登时心里就一咯噔。
褚艳艳冲着秀琴“嗯”了一声,毕竟所做之事不太露脸,所以她迅拾起锅台上的背心扔到了盆子里,顺势把手纸也闯进了灶堂,“不没找见他妈吗,迷瞪着就在这着了。”心虚地圆圈着话,心口窝上兀自砰砰乱跳着,都能感觉到卡巴裆里流淌出杨书香射进去的热怂,七上八下的也不知秀琴到底都看见啥了,免不了又是一阵嘀咕。“这个点了都,也该回来了吧?”试探着问,仍旧面皮烫,好在借着背转身子浆洗背心把脸背了过去,避开了目光。
“兴许临时有事又忙起来了。”回书香家搁放香油和麻酱,马秀琴是自锁自开,莫说是灵秀和杨老师,连书香都不知跑哪去了,当时还新鲜呢,暗道今个儿是怎了,跟藏猫猫似的。“两口子都没回来。”都知道杨老师课紧,再说也都知道灵秀在乡里上班,知道这搞计生的没个定准儿,闲时是真闲,忙时巴碴起来却又双腿甩屁股。“听说乡里最近出了点岔子。”这事儿她只是略有耳闻,但具体细理不太清楚,借着说话她挪着步凑到褚艳艳跟前,悄没声地朝上房里头又扫了眼。此时此刻,杨书香四仰八叉正躺在炕头上闷睡,马秀琴见他光着个膀子,炕沿儿上又摆放着香烟,心头又是一阵猜忌,想及到自己现如今的窘况,心里一酸,暗淡的内心变得愈加患得患失起来。
“别戳门口呀,找个凳子。”褚艳艳略微闷下头来,游离起双目不时转悠着,其双手扥住背心的一角使劲揉搓,在想起眼么前这个同为受害人的姐妹时,似是给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找到了一个更为牢靠的理由和借口,同情秀琴的同时,忐忑的内心也变得不再那么紧张。“安几个窗户门了?”早在老爷们吐口说他跟赵伯起做了搭火的事儿时,褚艳艳便猜出了秀琴这段时日脸上愁苦的原因,此刻她不知该怎么和秀琴解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抚的话,就又搭咕了一声:“甭着急你,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完事的。”好不容易攒出两句,却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她跟杨书香肏屄时的气势。
心知艳艳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秀琴只是笑笑,而后不紧不忙地把圆桌支好立在堂屋当间儿,似乎永远都是这幅不紧不忙的样儿:“我先把菜择了吧。”凑到柜橱前,她顺手把里面摆放的菜蔬拾到手里,拿放到桌子上。“到时让灵秀一炒,就齐活了。”她正想搬把椅子,那边的褚艳艳就话了:“不急,不才四点露头吗。”这五黄六月的七八点钟才黑呢,揍熟了无非也是摆在桌子上晾着,虽说此时心里仍旧搁着事,喳喳几句倒也打开了局面,不似开始时那般脸红憋肚。
“慢慢干呗,反正我也闲着俩手,没事儿干……诶对了,凤鞠这礼拜还回来吗?”说着说着秀琴可就提起了贾凤鞠。一晃又有段日子没看到人了,上次好不容易赶上凤鞠回来一趟,还给她错过介了,这事儿弄的。
“越大越不听话。”听闻秀琴提起自己的大闺女,褚艳艳叹了口气。以先只娘俩的时候她还没觉出来,那过剩的精力让她在吃饱喝足之后甚至不知该怎么去排解,如今可好,添岁数了不说,又有了老二,精力大不如前,闺女又倔头倔脑卜卜楞楞,再赶上家里这堵心事,哪还有多余的闲心去过问啊。“不知都随了谁!”气恼恼地,想到老爷们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想到这几个月来自身不是牙疼就是嘴烂浑身不得劲的,她既替自己这俩闺女叫屈,又闷火横生不得泄,简直恨透了贾景林。“前段日子焕章倒回来一趟,就是没见着人。”强压心头怒火,洗完背心褚艳艳进屋又把凤霜用过的戒子捻搂在一处,“处处都不叫人省心。”
“你还不省心?焕章是独惯了,说也不听我的,哪如凤鞠懂事。”当下马秀琴还真不知该怎么去评价自己的儿子,“都说小子好小子好的,还都想要个儿子……”嘴里呢喃着,随褚艳艳后面进了里屋,边扫视着炕上,边跟她说,正大光明的也不掩饰,顺手把炕沿儿上的烟拾掇起来。“我倒觉得闺女好,要是生个闺女得该多省心啊。”羡慕的同时,她又摇了摇脑袋,随后把烟叼在嘴里,点着了火。恨铁不成钢的念头和望子成龙的心在一次次的波折中早已被磨砺殆尽,对比之下虽说儿子还是儿子,却对他不再抱任何希望了。青烟飘散时,马秀琴缓缓步上前,跟褚艳艳一起捻搂起炕上的尿布。“上哪找这贴心的棉袄介?”十几二十年的相处,秀琴的为人和做派谁不知道,情知姐妹在暗暗开导自己,艳艳拱着秀琴的胳膊,笑了笑。“让她给你当闺女,可好?”
“真的?”
“还戏言了?”艳艳瞅着秀琴叼烟时的一脸惊喜,那偷人后的忐忑不安顿时在命运枷锁的羁绊下,给姐俩拉近的情感溶解了。都是苦命的人,若不是因为无奈和被迫,谁无缘无故学抽烟玩?想到秀琴此时的现状,又不禁替她哀叹起来!
不说艳艳在那自怜自伤,心里郁结。马秀琴看着她略见消瘦的身板,自嘲道:“你们是怎吃都不胖,我是喝凉水都长肉。”在褚艳艳瞄过来的目光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把手搭在腰上,叹息起来。“喏,没心没肺但就不缺肉。”如她所言,屁股和奶子似乎又大了一圈。“再长都皮球了。”经这一说,姐俩脸上都笑了,仿佛在这一刻均没了烦恼和忧虑。
“怎说你不还占着个身高吗。”褚艳艳把两手一摊,直抖直耷拉,“我是寸钉,要啥没啥。”
“还惦着要啥?”马秀琴先是看了看同样睡着的小风霜,而后又端详起褚艳艳的脸:“奶够吃的吗?”
原本褚艳艳脸上就带着三分潮红,这下又给臊了个大红脸。“够,吃不了的吃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经秀琴这么一说,她心口上真就有些涨涨乎乎,看了眼熟睡中的人,随即抱起要洗的戒子,朝着马秀琴努了努嘴:“走,外屋说介。”若不是此刻秀琴在场,她恨不得蹿上炕头把杨书香召唤起来,让孩儿给她这俩咂儿再来上几口才痛快呢……
睡得真香,美梦就在一声声呼唤下被打破了。“醒醒,啊,醒醒啊杨哥。”他骨碌着翻身坐起来,见是焕章回来了,遂又把眼合上了:“几点了,是刚回来吗?”迷迷糊糊地问着,耳轮中听到堂屋传来女人的说笑声和一阵叮叮当当,这才眨巴着睁开了眼。
“也是刚到。”
伸了个懒腰,书香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便奔进了堂屋。他口干舌燥,抄起水瓢舀了一家伙就往自己嘴里灌,也不知身后的焕章都叨咕了啥,直至耳边响起柴灵秀的呵斥声。“再闹肚子,啊!”喘息着,书香胡撸起自己的后脑勺,目光只在褚马身上逗留片刻便朝着灵秀呲牙笑了起来:“这不铁胃吗。”
“铁胃?啥时成铁胃的?”灵秀瞪了一眼儿子,那斥责声一闪即逝。书香笑着又摸了摸后脑勺:“以后不喝就是了。”他现妈理了,早上穿过的衣服也换了,本该欢喜,然而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便朝着焕章支唤了一声。“得放放水。”
来到茅坑,翻了翻口袋,烟竟落屋里了,书香就跟焕章要了一根。他仰起脸来深吸了一口,捋开滑溜溜的包皮,就这么一边叼着烟一边撒起尿来。青烟虚虚实实,简直犹如身在梦里。彼时,在他拒绝贾景林给的“好处”时,其实已明明白白把话讲出来了。“平白无故的。”他瞪大眼珠子看着贾景林,看着那重枣色的脸,不管对方乐不乐意接不接受,话直截了当毫不犹豫就说出口来。“我妈常说人情债不好还,本来嘛,你也没欠我什么我也不该你什么,整这干啥?你放心,我还没添四处给人嚷嚷的毛病,也没工夫听你咧咧。”什么没儿子绝户啦,什么理解不容易啊,挺大人跟我说那废话有用吗?“我没权干涉,也不想干涉,爱从哪搞从哪搞,反正以后别在我们家搞。”
嘘嘘声中,书香凝视着厕所外面。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只能看到远处的天空,而现在,已能窥视到厕所东侧坡下的杂草,蓬勃中,不探身下去亲自走上几遍,谁知道里面藏没藏着长虫或癞蛤蟆,有没有什么玻璃碴子或铁钉子;谁又知里面是否如眼睛所见那样郁郁葱葱,就没有个几泡干屎或者避孕套之类的玩意。自己脸皮还是太嫩了点,或许正是因为脸皮薄,涉世未深,人才没有半点分量吧。一阵胡思乱想,书香又吧唧着琢磨起自己和褚艳艳的关系。天蓝得一塌糊涂,连云彩看起来都净得透彻,望着天际,书香心道,啥时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天空?!然而朗朗乾坤之下却没人能够给与他解答这个问题。又嘬了几口烟,这才把烟屁弹到茅厕外头。
“晚上咱干点啥呢?”焕章在厕所外头给杨哥盯着梢,琢磨来琢磨去,忽地想起了野炊的事儿。“要不咱先把内狗弄窑厂介,大白天招眼呼呼的,省得明个儿费事儿了。”久不见回音儿,焕章只得又嘿嘿两声。“杨哥你干啥呢?咋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