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娓娓道来,易玦从她的视角中,看到?了一个与后来疯魔嗜血的不语法师截然不同的剪影。
在?他还是梵音宫佛子?时,若是问他的师门同胞们:不语佛子是怎样的人物呢?
那所有长辈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个“谦恭有度”“敬老慈幼”的评价。
不语的每一个后辈也都十分喜爱他。不少刚刚入门的小和尚,个头还不及成年人腰身,半夜怕黑睡不着,就会悄悄摸黑钻进他的屋子?里,比起直系师长更愿意?亲近平日和和气气的不语佛子。
就连寄宿在?寺庙侧院的痴傻孤儿,与他人提到?不语时,也会吸溜着鼻涕,含糊不清地呢喃:“不语法、法斯……对窝耗好……”
所有人都说:
“不语这孩子?出生在?梵音宫,天生佛性,最是适合修佛的。”
“不语师侄年轻有为,怀慈佛祖后继有人啊……”
“不语师兄对我们?都好温柔啊!任由我们?胡闹,从来不会不耐烦!”
“讲经坛下枯荷回春、老龟启灵,指不定他就是下一个以佛证道飞升的人呢?”
女修是半路出家,铰尽头发之后上梵音宫修佛的。
初来乍到?时,她同样一度被不语法师的“温柔慈悲”所迷惑,觉得佛子?应当就是不语这个模样的,为人亲和,不争不抢,永远都有一副最好的脾气对待所有人。
直到?女修被发现?天资异禀,师长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师弟师妹们?也开始围绕着她,嬉笑着央求她能否再为他们?解释经文深意?……
忽然某一天,女修在?后辈们?的簇拥中无意?间抬头,视线越过?重重人影,瞥到?了人群外的不语。
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多t??久,长廊梁上垂落的竹帘半挡住了他的脸,让女修无法很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神色,但直觉让她十分确定——不语的脸色绝对不复往日和善。
廊下浓稠的阴影在?他面?容上渲染,染出一种格外阴鸷、不祥的色彩。
那是女修第一次意?识到?,高高在?上的不语佛子?,和所有人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让她觉得陌生……
也让她觉得可怕。
后来她见识过?的人与事多?了,女修才渐渐明白,不语的温柔和好脾气,只是因为周围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罢了。
不语佛子?在?众星捧月中飘然欲仙,脱离红尘,也将因此而摔得很痛,痛不欲生。
了解到?不语法师的生平,易玦有一时间的唏嘘,却无法同情。
于是易玦沉默片刻,问道:“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火入魔的吗?在?那之前,是否有过?预兆呢?”
“我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女修叹了口?气,双眼?望向水榭之外洁白若雪的莲花,眼?前却浮现?出大片血红色,她微微加重语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日——”
那一天,师尊对女修欣慰地说:
“你的悟性,为我此生所见之最,恐怕就连从小念经学佛理?的不语,也难以与你媲美。”
“我看得出来,不语近些年生了魔障,修为境界陷入瓶颈,而你仍然不断进步——假以时日,你的成就恐怕会在?不语之上。”
“不语……希望他能看清内心,不要走上歧途吧。”
门外,这一句又一句,像麻绳一样紧紧缠绕上不语的脖颈。
不语维持着即将敲门的动作良久,如同雕塑般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是她。
怎么可以呢?
怎么可以有人夺走师长的夸赞和欣赏?怎么可以有人代替他接受所有人仰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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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以有人超过?他?怎么可以有人比他更接近大道尽头?怎么可以有人比他更适合“佛子?”这个头衔?
半晌之后,屋内的交谈声渐渐停歇。不语佛子?缓缓放下停滞在?半空的手,眼?中布满恐怖的阴翳,沉默着便欲甩袖而去。
“……师兄?”门冷不丁地被推开,门后的女修诧异地望向他,“您怎么在?这儿?”
唇抿得平直,不语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想到?不语法师往日愈发极端的表现?,女修回室内与师尊说明了情况,然后就急忙循着不语离开的方向寻去。
途中因为不见不语踪影,她耽搁了一些时间,询问道旁的同门后,才知道师兄被隐居后山已久的悟了祖师召去跟前了。
她入门时间尚短,不曾亲眼?见过?悟了祖师,但也知道他是怀慈佛祖座下弟子?之一,也是佛祖座下唯一一个活到?今天的弟子?。
根据辈分,若是她这个做小辈的擅闯过?去,实在?不合礼数。
女修站在?后山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中咬咬牙,决定去看看如今不语法师是何?种状态。
踏上台阶之前,女修随身携带的本命法器——“八福八祸签”中,忽然掉落了一支签子?。
因内心焦急,她原本没有太在?意?,只是在?弯腰捡起命签后,她垂眸随意?地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