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68冬月廿六:大梦
“寒盛。”寒羌水轻轻喊了那萧索的身影一声。
清瘦的男人晃了晃身体,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转过身来,蹙着眉头,神色还有些茫然,“羌水?你怎麽来了。”
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寒羌水这才能看清楚梅寒盛究竟变化了多少,原来的劲拔如松的脊背变得单薄削瘦,肩胛锁骨的形状在衣衫下呼之欲出,下颌线也清晰极了,面上带着因病气而生的苍白,就像一株快要折在风雪里的梅。
寒羌水一时有些愣怔,他记得昔日的梅寒盛是何等的肆意,不管身在何处,总是那麽的意气风发又雍容有度,运筹帷幄亦进退自如。
去年小酌时半空中还零星飘起了小雪,屋内红炉亮膛膛的,上面架了小锅咕噜噜的煮着红酒,各式的新鲜水果洗好切好,在红色的酒液里翻滚着,飘出浓浓的香气。
几人围坐,梅寒盛就倚在凭几上,腿上盖着一条毛毯,边剥砂糖橘吃边赏雪,偶尔搭进一句话来聊天,聊到尽兴时举杯,面容舒朗,嗓音含笑,说自己好事将近,准备结婚了,请几位明年今日此门中,乘兴再饮一杯喜酒。
蓝簟秋当时还打趣问嫂子是何方人士,梅寒盛听了只笑不答,又跟寒羌水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但是他提起爱人时的那个神情,眼睛里亮晶晶的,难得温柔,带着沉甸甸的幸福和对以後的满心期待。
而今啊,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折煞人,一身风骨。
“外边风大,进屋吧。”寒羌水看着他,有些不忍心。
梅寒盛听进去,默默点了点头,慢慢往这边走,袍子太长,等走进了,寒羌水才发现他竟没有穿鞋,就那麽赤脚在冰凉的小榭上不知待了多久。
屋里来客,总归是不可怠慢的,梅寒盛一扇一扇的关上大敞的格扇窗,把呼啸的风阻在了外面,然後就进了屋,等出来时脚上多了一双拖鞋。
他比以往要静默太多,但礼节还周全,请了寒羌水和容沙白坐下,又去准备茶水,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轻声道:“等一等吧,没有热水了,刚烧上。”
梅寒盛在一旁坐下,提起点精神来看向寒羌水,笑笑安慰道:“我挺好的,你们不用太担心,只可惜今天他不在,约好的喜酒是喝不成了。”
寒羌水没说话,视线落在他刚穿上拖鞋的脚上。
梅寒盛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做了个梦,一时间有些恍惚,就追了出去。”
追了出去。
大抵是在梦中又再次见了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这种失去至亲的感觉寒羌水不能再熟悉了,他不由得擡眼看了看容沙白,容沙白默默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攥了攥,像是安抚,然後又规规矩矩的收回去。
屋内沉默着,梅寒盛目光有些迷离,思绪像是沉浸在什麽之中不愿醒来。
寒羌水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在这种情况下,感觉什麽话都好像太过苍白,最後他只得道:“如果你有想说的话,可以跟我们讲一讲。”
梅寒盛神色一怔,回过神来,听得出寒羌水的安慰与担心,便笑了笑,“我真挺好的,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而後他目光看向远方,语气染上了一点轻快的道:“今天我其实挺开心的。我见到他了,还和他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
不远处的传出水被烧开的声音,容沙白听见了,便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过去关了电源,然後倒了三杯水,又轻手轻脚的端过来。
梅寒盛陷在回忆里,完全没被打扰,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起了深深的隔阂。
“打那之後,他不怎麽愿意见我,我也找不到他,就只能慢慢等着。算上今天,这是第三面。”梅寒盛说的很慢,仔仔细细的回忆着“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站着,穿着睡衣睡裤,我想跑过去但动不了,我喊他他也不回头,然後一阵风刮过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等风过後我再去看,他就不见了。第二次见面的场景我记不清了,我就只记得他来过,然後离得我很近很近,也不说话,就默默的陪着我,因为我觉得特别特别安心,睡了一个超级超级安稳的觉。”
梅寒盛捏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依旧很轻,但带着一点抖,“打那次之後我们就没再见过了。後来我就天天睡觉,给他时间过来,但他还是不过来,我觉得他是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已经很认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做危险的事情,家里也依旧打扫的很干净。”
“但今天我们又见面了。”梅寒盛唇角轻轻扬起来,眼睛却在流泪,“他这次对我特别特别好,冲我笑,和我牵手,还让我抱他,我搂着他腰的时候,觉得他比以前要瘦了好多,他应该也想我了。我说带他出去玩好不好,他说他就想待在家里,我说好,说那我们哪儿也不去,他很开心,可我吻他的时候他却哭了,他摸着我的脸,和我说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
梅寒盛有些颤抖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的好慢,好温柔,我看着他的眉眼听着他讲,有些昏昏欲睡,後来我就靠在了翘头上,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他也不说话了,拿了毯子给我盖上,捏了捏我的手腕,又亲了亲我的眼睛,下了榻,就慢慢就往小谢那边走。外面艳阳天下着大雪,池塘里的荷花也开的好艳,我出不了声也动不了身,只能看他不停的走,然後消失在光晕里。”
“後来我就追出去了。”梅寒盛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被抓捏的手指很快浮现出青红,他低着头,泪掉到自己手上,水花溅开又滚落。
他手指神经质的颤抖了起来,抖到最厉害的时候却又忽然一僵,紧接着他长舒一口气,声音是否极泰来般的柔和,“花非花,雾非雾,似梦非梦,是去亦是留。”
最後梅寒盛竟是轻笑出声,在寒羌水和容沙白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眼睛,语气呢喃着道:“我手腕上丶眼睛上还残留着他碰过来的触感。这是真的,他没走,他和我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