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施颂真待要反驳,却有另一道尖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当然高兴,你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谁!”施颂真猛然环顾左右。
没有回答,周围寂然无声。最近的动静也在十里开外,那是成群结队来天山寻找雪莲的修者,和施颂真二人毫无干系。
“怎么了?”斗笠青年微俯下身,观察施颂真的神情。
少女眉宇清润如画,眼眸中含着剑光,锐气尚未被岁月磋磨殆尽。这是十七岁的施颂真,孟逢春没有见过的人。
他忍不住多看几眼,算是二人错过这么多年的一点补偿。
施颂真迟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魔族向来没有耐性,破布般吊在半空的施颂真便成了最好的发泄品。
他抬手一挥,杀阵剑光齐飞。数百遗落的长剑悬浮空中,游鱼般一把接着一把刺入施颂真的身体,穿刺,切割,以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挑衅奚长离。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施颂真几乎抑制不住惨叫,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想蜷缩起来护着柔软的脏腑,却连躲避的力气也全无,唯有铁索因她的痛苦而叮当作响。
她生来七情泛滥,就连痛感也比寻常修士灵敏得多,平时破了点皮都能疼得她直吸气,而刀剑入体的尖锐疼痛更甚其万倍,痛到连神魂都在剧颤哀鸣。
若施颂真尚在巅峰状态,或能与这魔物殊死一搏。
可惜她为了取天机卷,早有重伤在身,经昆仑仙宗背刺,更是油尽灯枯。
按理说负伤了也没什么,她是天生的双修圣体,只要找个根骨强悍的男人亲近采补,伤势便能神速愈合。
可奚长离从不会碰她。
他永远清冷自持,不染尘埃,宛如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只可远观,近之刺骨。
正如此刻,他只是手持长剑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受万剑穿心之痛。
或许在奚长离心里,昆仑仙宗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比未婚妻的性命重要。
不是不能救她,只是无关紧要。奚长离不可能为了她,而让昆仑仙宗承受哪怕一分的损失。
他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一分的心痛,或是无奈。
心脏仿佛被彻底碾碎,挖空,呼呼漏着冷风。
她早该认清一切,可是为何直到今天才如梦初醒?
是因为天机卷所说的“情花咒”吗?
所以她才挣不脱、逃不了,注定要为男人抛却一颗心,丢掉一条命?
魔物操控的剑再次穿透了她的心口,这一次,剑刃刺入得格外缓慢,仿佛要将她胸腔里的什么东西完整地剐出来。
淋漓的鲜血瞬间浸透了施颂真的衣裙,又顺着她的裙摆淅沥流淌。即将随着鲜血淌尽的,还有她的生命。
可是,她怎可认命?
她也曾是六欲仙都最年少尊贵的掌权者,也曾是潇洒恣意的璀璨明珠,到头来却逃不过“因男人而陨”的诅咒,叫她如何甘心!
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施颂真拼尽全力,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缕灵力灌入灵台,随即忍着剜心的剧痛,艰难启唇:“天机卷,开!”
恍惚间,灵台微光浮现,那天机卷得了她献祭般的滋养,果然再次苏醒。
天机卷已认主,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可惜这灵器虽可解百惑,可知世间万般机缘,却唯独没有战力。
施颂真也并不指望它能杀敌。她想要的,是能在这绝境中反杀的术法。
感受到她的渴求,天机卷倏地展开,紧接着浮现出两个鲜血染就的大字:【召神。】
施颂真眼睫一颤。
仙门百家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她也只在奚长离的藏书阁中偷见过召神术的记载。
但凡是有些名望的仙门,皆有供奉一两尊始祖神灵,以求荫庇。仙门中飞升成神的修士越多,则荫庇越多,譬如昆仑仙宗供有一尊真神,十二金仙,信徒门生无数,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百家之首。
而“召神”术,便是连接信徒与供神的桥梁。
传闻中资质至纯的仙门信徒习此秘术,加以苦修,使元神在极致的痛苦中千锤百炼,则有一定的机会召来供奉的神明降世,为他赐福消灾。而神明得了信仰,功德越多,则神力越强,实是双赢之举。
只是这样的机缘并非人人可得,若心术不正者利用神明赐福满足私欲,于人间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故而千万年来成功者寥寥无几。
施颂真生于无神之境,并不曾信奉什么神明,但濒死的绝望已容不得她迟疑。
身体在发烫,那是神魂燃烧的炙热。施颂真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悬浮空中,以血为符,以身为阵,艰难转动指节捏诀。
“三山……五岳,九霄……仙京。以血为祭,献我……神魂。”
她每说一个字,口鼻都会溢出新鲜的鲜血,“祈……九天神明,降世……赐福……”
风雪呜咽,撕扯她的血肉。
一切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