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稍稍放心,看来玄溟神主无意间帮她除去了一大威胁。否则若是她炼化神女壤时这些人冲进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麻烦。
玄溟神主见她一派安之若素的淡然,问道:“本座动了你的人,你不生气?”
施颂真哪敢说实话?
便笑道:“我气不气的不要紧,神主开心就好。”
玄溟神主睨视她。
片刻,他自阴影中走出,也没看清是如何动的,转瞬间便越过狼藉的地面,飘至施颂真面前。
第一次见她时,她正被魔修吊在半空中,浑身是血,狼狈得看不出原本样貌。后来在识海中相遇,她只剩一点黯淡破损的元神,面色苍白透明,亦是模糊不清。
而今炼化了神女壤,他才有机会看清她本来的样貌:一双玲珑眼,红唇雪肤,乌发如瀑蜿蜒垂下腰际,恰似月中聚雪,海棠醉日,静坐不动便已是倾城仙姿。
美到极致便会颇具攻击性,她却并非如此,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慵懒随性让她的气质变得柔和。
如珠似玉,明艳近妖,当真是应了她这个华丽璀璨的名字——颂真。
玄溟神主却无端觉得,这张脸灼眼得很。
他不说话,施颂真便坦然接受他的审视,自我安慰道:一朝明珠拂尘,神主多看几眼也是应该的。能理解。
正想着,方才还兴致勃勃打量她的玄溟神主面无表情,转身走开了。
“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女壤,能任意捏造肉身灵躯,为己所用。”
他在主位的椅子上坐下,撑额问道,“可惜只剩这么最后一捧,你将它用了,就不怕犯众怒?”
合着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竟是在思考这件事吗?
施颂真干咳一声,回道:“六欲仙都崇尚开明,没有那么多规矩。小时候我和师兄无聊时随手揪一块神女壤下来,捏一张假面敷在脸上偷溜出去玩,师父也从来不生气,她老人家说反正供着也是供着,能让神女壤发挥作用便不算浪费。何况如今仙门百家易容术已十分精进,神女壤已没什么用武之地……我看中的,是它另一项功能。”
还是干正事要紧。
施颂真掐指捏诀,化作一团谢红的雾气笼罩面容。
“你又要做甚?”
玄溟神主看着她动作。
“在昆仑仙宗嘴里,我已遭反噬横死,不知他们还会整出什么名堂,更兼有魔族在暗。保险起见,我需换个身份归来,这张脸自是不能再用了。”施颂真解释道。
只见她动动手指,便如捏造泥人般将五官改造。
她照着先前纸人身躯的模样,稍稍捏圆眼睛,压一压鼻梁,再揉一揉脸颊,明明每样五官只改动了一点点,呈现出的气质却与她的本相截然不同,俨然是一位身娇体弱的小家碧玉。
施颂真对着水镜前后照了照,水镜并未识别出她的真容。
这便是神女壤的特别之处。
普通的易容术和幻形术极易被道行高的大能识破,亦或是被鉴真镜照出真容,但神女壤不一样,它捏出的容貌无论是开天眼还是用鉴真镜照射,都不会有任何纰漏。
换而言之,施颂真改造后的这张脸,可以经受住任何人的考验。
她起身转了一圈,问一旁的玄溟神主:“如何?”
玄溟神主打量她,给出评价:“尚能入眼。”
她捏造的五官是纸人样貌的改良版,翠眉樱唇,只是少了两坨可笑的胭脂红晕,勉强算得上是个清秀的小美人。
但终归有些寡淡,和她本来的美貌没法比。
“我倒是挺喜欢的。”施颂真端着水镜仔细欣赏。
原先那张脸终究太过招摇,她刚回仙都,天亮后必有一场恶战,还是低调些好。
玄溟神主抬袖一扫,将她换下的剪纸人身躯收回。薄薄一片剪纸兜在袖中,仿佛还沾染着她身体的温度。
不知为何,他觉得施颂真在他面前转圈展示的样子,倒像个描好红妆后期待丈夫回应的妻子……
这真是可怕的错觉。
与她合作只是各取所需,将来事成,他必亲手摘取她的元神,绝不手软。
正想着,忽闻百丈之外有异动。
玄溟神主目光一凛,望向破洞之外。
第一次迈入鬼道之时,施颂真没有神剑不死因果,自始至终都在沉睡,不久后又被孟逢春从冥河中召回,冥界种种未尝亲见。如今赤霄剑灵身处冥河彼岸,茫茫然不知自己将要往何处去,只下意识觉得不该停留在此。
她举步欲行,忽然被陷在泥地里的几只箱子绊住脚步。没上锁的箱盖被撞得滑落下去,露出里面满箱的纸钱。施颂真俯身抓一把出来,只见里面每张都写满她的名字。“施颂真”“施颂真”“施颂真”……
墨迹干枯,腕力虚浮,却依旧能看出谢扶舟的字迹,似是大病未愈时草草写就。后面笔迹渐渐正常起来,还在名下标注了生辰八字,大约是担心烧错了对象,有人在下面没钱使。可惜真正的冥界和民间传说并不相同,所谓纸钱根本无处花销。
施颂真啼笑皆非,手上力道不由轻了些。来自冥河的风骤紧,将箱中纸钱胡乱吹散。白黑的纸钱被风托举向上,自由地消失在天际。
自亡魂被外力带回人间后,在冥河中滞留了十五年的礼物终于找到了失主。
一只绯色蝴蝶穿过彼岸花丛,翩然在施颂真面前转了个圈。它展翅后约三寸大小,双翅边缘生着灿烂的金边。蹲在地下的施颂真没有注意到它,只顾埋头翻箱子。蝴蝶犹豫半晌,无声合拢扇动的翅膀,轻盈落在施颂真肩上。
刚从纸钱堆里翻出一枝白梅的赤霄神剑一顿,转头看去。
“金翅红翼蝶?”
只一眼,叶雪衣便觉浑身冰凉。对方的眼神寒冷而凛冽,似能洞察人心,让她无端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