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却微笑:“可是相国莫忘了,大王不过比长安君年长数岁而已。”
“大王有本相辅佐,本相虽才华有限力不从心,但也不必将那小子纳为对手。”
“非李斯挑拨,实是大王未必如此看待。”李斯削薄的唇锋略微上挑,“长安君即便并无狼子野心,反而待大王忠心耿耿,才愈发对您构成威胁。”
这正是吕不韦多时的隐忧。
虽做了秦王十几年的仲父,但一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臣子,和唯一的至亲弟弟比起来,哪个更值得信任,是个正常人都会有所决断。
最关键的,这位弟弟非但不是个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而且从他历年的所作所为来看,颇为雄心壮志,且具备一定的才能与头脑。
闭目叹息一瞬,吕不韦缓缓道:“本相曾阅览过近年来新安呈递的计簿,新安户口丶垦田丶钱谷出入数字均列于大秦各郡前列,超出以往五年三倍之数。”
言下之意,嬴成蟜委实治理得不出差错。
他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会将一个年纪足够当小儿子的年轻人放在眼中,可形势至此,也不得不采取措施予以应付了。
“李长史可有何良策,若能为本相解忧,本相不胜感激。”他垂首询问。
李斯挑眉:“兵法云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相国莫非忘了,之前长安君略施小计揭发了赵太後与那嫪毐一事?”
吕不韦顿然变色。
嫪毐是他进献的不错,但是这件事的後果只到了追究嫪毐为止,并没有牵涉至他。
太後找了个面首,只要做出没有生出孩子来这等有违秦王颜面的丑事,并没有必要牵连太过。
李斯道:“长安君可能已将您打探至深,而试问您对他的了解又有几何?”
吕不韦摇首:“本相仅仅探听得他一些政绩,他的其馀行为并无多少讯息。”
“您对他都不甚了解,又如何抓住彼方弱点,予以致命一击。”
吕不韦眯了眯目:“那依长史之见,本相该派一暗线潜伏于新安,接近长安君身边,将其一举一动悉数回报于我?”
“普通暗线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长史还有何人选?”吕不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双鹰目落于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身上。
李斯倾身作揖:“属下愿为相国所驱策,亲自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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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连绵阴雨过後,泥土间混有青草的气息。
学堂的夫子正在教授数算之学,学子们一一伏案摆弄算筹,随後在竹纸上写下得出的结果。
李斯踱过长廊,将夫子教学尽收眼底,不禁弯唇:“想不到竟能将数算单独作为一项门类,长了见识。”
身旁的白衫男子五官纤细,相貌风流,轻笑一声:“数算大有可为,缭看长安君倒是颇有想法。”
两人经过学堂,又走向喧嚣熙攘的市场。
自二人在城门外下马时,便发现自四方而来的客商车队源源不断,地上车辙印来自四面八方,甚至在数量上比之咸阳只多不少。
光从这商贸的架势上看,只怕风头连都城也要退让三分。
李斯装作远道而来的读书士子,面容上一脸茫然,拦住其中一位,作揖後询问:“不知兄台为何独独青睐此地?”
客商疑惑道:“先生不知麽?此地本是无利可图,但是不久以前长安君兴办了商会,有意优待我等,又闻此地商品物美价优,销往六国皆有百姓哄抢,既然有丰厚利益可获,我等自然趋来。”
看来客商所言不虚,李斯与缭环顾四周,摊位林立,人声鼎沸,货品琳琅满目,且来往客户无不笑容满面。
缭不禁感慨:“纵我从未听过商会,如今看来,长安君确实有头脑。”
李斯微微颔首。
他主动向吕不韦请行,何止是为了所谓效劳,更是前来观察嬴成蟜究竟是用了甚麽闻所未闻的招数,能将一个中等城池短短几年间建成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由于赶了半个月的路,两人不仅疲惫,腹中亦传来饥饿之感。
缭笑道:“你我不如找家食店,先解决温饱,再谈其他。”
两人寻了一家面馆,撩袍分坐于一张桌案的两端,向店家要了两碗红薯粉丝。
约莫半晌,冒着热气的粉丝被端上桌案,味美鲜香,咀嚼时柔韧有劲,缭感叹道:“这红薯粉丝还是长安君所创,听闻秦王在宫中亦常食用,这寻常百姓也能与君王共享一道美食,未尝没有口福。”
由于面馆临近集市,因而宾客盈门,他们瞧见有一个老人寻不着空位,李斯遂招手请那位老人同席而坐。
缭不免瞅了李斯几眼,这位李长史素来沉稳内敛,今日竟能热心至此,主动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