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少游回光返照,突然使劲将他朝过来拉人的医师方向一推。
医师扯着他,逃出去了。
他看着废墟摇晃,看着摇摇欲坠的残木轰然倒塌,将少游彻底埋在里面。
他看到那木梁砸在少游仅剩的上半身。
他看到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血溅出来,从缝隙里溢出来,他看到那张艳丽的脸变成血淋淋的肉团,再看不到从前的半点颜色。
他看到少游悄无声息的再次死去。
。
地震停了,天地间一片破落。
死去亲人的百姓在哭嚎,血腥与泥土气掺在一起,让人反胃。
同样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的官兵忍着眼泪去救人,救出来一具具尸体,有大人,有孩子。
凤昭没事,地震的瞬间,他被侍卫护在身下,侍卫死无全尸,他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
凤昭连着几天几夜没睡过一个好觉,午夜梦回都是一片惨烈的景象。
他将所以能调到的官兵都派出去救人,无论救多少,就一百个里只能救出来一个活人也要救。
幸存下来的医师们分散开,跟着救人的官兵尽可能的医治还有气的人。
羿月跟着官兵跑来跑去。
短短几天,他看到了很多尸体。
为了孩子用身体作为保护的母亲,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推出去自己父母牺牲的孩子……
许许多多,人性在灾难面前格外明显,有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还惦记着别人,有人为了自己的命肆意残害他人。
他看到为了救自己的亲友十指指甲都刨翻的人,抱着冰冷的尸体哭泣,他看到有人抱着死去的爱人的尸体,义无反顾的走向远方。
原来,这就是“人”吗?他想。
脆弱,却又坚强,明明已经一无所有,却擦擦眼泪,拖着一副残躯站起来。
“还活着,不是吗?”一个农民说,他的全家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了。
“还活着,就好。”他说,眼睛里满是悲伤。
他看着人里里外外,死去的,活着的。
少游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全身都压成了泥,铲都铲不起来。
身边的人安慰他不要悲伤过度,生死有命,劝他放下。
他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将混着少游尸体的泥土埋葬了。
凤梧急匆匆的从南方回来,她还没来得及问少游他的娘亲,她以为日子还有很长,她还有无数次机会,但没没有人敢笃定明天的太阳会比意外先一步到来。
凤昭惩治了监天司,而那天晚上那个谎报天像的算士也消失不见了。
人这种生灵很奇怪,也复杂,可以一眨眼就好像再也不在乎死去的同类,也可以一辈子都沉在那场阴雨绵绵中。
地震过後,这里已经不适合再作为都城了,凤昭迁都的召令很快就下来了,凤梧问他要不要跟着去新都,他摇摇头。
“我还是习惯熟悉的地方。”他说。
凤梧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开。
从前繁华的城市很快落寞下来,像一场火,轰轰烈烈的烧干净了。
他看着留下的,离开的人继续生活,看了又一个三十年。
凡人的恢复力太强了,不是那种肉身上的恢复力,而是对于灾难之後,一代代的,将坍塌的房屋重新建立,苦难在他们身上好像已经是家常便饭,凡人总是习惯把眼泪一抹,接下来怎麽办呢?还活着不是吗?还活着就好。
还活着,就好。
庙会还照例举办,只是清冷了很多。
他站在河边,看着河灯慢慢流远。
冬天,即便没结冰,也是很冷的。
他上前一步,河水溅上来,打湿了他的鞋子。
身後传来微小的拉扯感。
“後土恶身,见过长恒羿月。”
熟悉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从背後过来。
他转身,看到了那身红衣,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