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代我问声好
裴蕴初离开掖都之後,并没有跟着苏邈三人南下,他们在霞山分别,裴蕴初一个人带着杨百卉和阮瑜的牌位进山,回到了他们一起住过的残院。
这破院好几个月没住过人,跟荒废了似的,院门半脱落,到处是灰和蜘蛛网,裴蕴初放下包袱,挽好了袖子,拿起了墙角的扫帚。
他细细扫走了墙角的蛛网和台面上的灰尘,挑着扁担来回走了五六趟,冲刷着地面和门前道路,柜子里的锅碗瓢盆都擡出来洗了一遍。
一打开煮药的砂锅,药味便窜了出来,裴蕴初嗅着那股腥臭的气味,想起往日种种,端着的砂锅忘了放,盯着竈膛出神。
从前,阮瑜就是在这里倒出砂锅里的药汁,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出门……裴蕴初跟着他从前的脚步,走进空荡荡的主屋,站在床前,回想瘦弱却永远带着笑的杨百卉。
如果杨百卉的病情没有恶化,或许他们会在这里,在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吧,裴蕴初吸吸酸胀的鼻子,转身打开衣柜,想找床褥,却先看见了一叠旧衣裳。
家里小,他们三人的衣裳叠好了都收在一起,衣裳上的补丁不少,可是裴蕴初在这里过了一段很温暖的日子。
裴蕴初用力抱紧那沓衣裳,将那些粗糙的衣物抓得起皱,往事浮现,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下。
哭够了,他抹抹眼睛,把衣裳都抱出来,抖抖开,挂在院子里晒。
最重要的事忘不了,裴蕴初把阮瑜和杨百卉的牌位摆在了擦干净的桌子上,燃了香,磕了头,对着两束飘渺青烟,轻声唤卉姐姐和小瑜。
“弟弟回来了。”
叙旧的时间还有很多,天色不早了,裴蕴初给自己烹了饭菜,端来牌位前吃。
他像从前一样,吃饭也不好好吃,边吃边说,娓娓道出同他们分别後的见闻,最後又是难过:“是李大人救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麽呢。”
裴蕴初低头扒饭,把饭菜都吃光了,用过的碗筷拿去漂洗,然後又用冷水擦身子,换下的衣服洗不动了,他关了院门,主屋的门也关上,屋里的蜡烛留着不肯吹,就着这点昏黄的光上了床。
裴蕴初在这里住下来了。
这里很好,有杨百卉和阮瑜的气息陪着他,他住得越发安逸,甚至在想要不要养鸡崽猪崽什麽的,只可惜家里太破了,没有猪圈,鸡窝也没有,下雨了还会漏。有各种不便,但裴蕴初并不想走。
在院门丶屋门接连脱落之後,裴蕴初坐在桌前,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忘了时间,其实他记得很清楚,他在这里住了半年了,已经年末了,与其说住,不如说是藏。
他把自己藏在深山老林里,用失忆後深刻感受到的情谊,覆盖裴家人带给他的苦痛,时间冲淡了他的悲伤,也在消弭家人的含义。
血缘重要,也不重要,失忆是因祸得福,从前他执念太深,反而悟不到这些。
他想多留些时间,可这院子无论怎麽修缮,都总有破漏之处,这是杨家姐弟在冥冥之中告诉他,他该走了,要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路。
裴蕴初慢吞吞地修好了两扇门,然後开始收拾东西,终于决定要走的时候,锅碗瓢盆都收进柜子里,被褥洗洗晒晒,走之前又洒扫了一遍。
不大的院子,走之前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後依依不舍离开了。
根据阮瑜的遗愿,裴蕴初要把他们的牌位带回丹陵,最终,他还是回到了丹陵。
当初不告而别,也不知现在韩婉她们都怎麽样了,他请赵拙转交的钱财或许能帮她们一阵,後来呢?魏唤云当家之後真的会用这些女子吗?
裴蕴初走在丹陵城的大街上,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阮家败落之後,城中与阮家勾结的商贾受到牵连,许多铺子酒家都倒了,不过现在看着新铺子门庭若市的景象,想来,一年前的宫变并没有让丹陵城就此衰落。
裴蕴初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竟到了万木春旧址。
万木春早就烧没了,如今新建起的酒馆很是雅致,门口摆春瓶,腊梅生香,裴蕴初念着“一枝春”的牌匾名,转身离开。
他想去找魏唤云,或许她知道韩婉如今的境况,正在这时,酒馆里传来一声女子惊叫,听起来极为耳熟,後又起一阵怒骂,嘴里不太干净,什麽“占便宜”丶“想死”丶“算什麽东西”,听得裴蕴初心跳咚咚。
不是韩婉是谁?这些话语听的心酸,裴蕴初又是生气,又是失落,听不得这几声叫骂,抡了包袱就冲了进去。
“你们住手!”
谁理他?大堂里闹事的酒客被打手架起来,手脚都捉住,哭爹喊娘都没用,韩婉撸着袖子吩咐:“捆实了送衙门去!以後再见着就打,老流氓,也不看看这是这麽地,也敢来撒野。”
“不服啊?叫人了?都是一夥的,来人,那他也给——”韩婉的话戛然而止,伸出的手指忘了收回,杏眼圆瞪,见了鬼似地张大嘴。
圆台中央跳舞的姑娘们也跟着看去,任芊芊抻着脖颈,嘴打颤:“裴丶裴蕴初?”
韩婉哼一声,抱胸,再看来,眼里已含了泪,嘴角又勾又撇,分明是喜极,开口还是不饶人:“还以为你跟男人跑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呢!没良心!”
一年不见,还是那个蛇蝎美人,裴蕴初觉得熟悉极了,刚要唤声韩姐姐,从圆台上跳下来的女子们已经将裴蕴初淹没了。
韩婉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後甩着帕子吩咐:“快丶快去铺子里通知韩莲和小吉,等会!魏老板那儿也说一声!”
大堂里混作一团,舞乐声都停了,店夥计都只顾傻乐,酒都不斟了,酒客不高兴:“不做生意了啊?”
“做做做!”韩婉挤进人群中间,拉着裴蕴初往後走,“还没打烊,你们快上台,继续跳啊!放心——我把蕴初给你们留着,不会让他离开一枝春半步。”
裴蕴初原本很高兴,见任芊芊她们又要去跳舞,想要阻拦,转眼路过一名上菜的店夥计,“那不是!陈勉?”
“陈勉有什麽稀奇的啊?”韩婉带着他过了小门,穿进後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她有好多话要问裴蕴初,有关寻人啓事,有关他的不告而别,“要不是赵大人拦我,我店都不想开了,带着人就去掖都找你去了。”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裴蕴初也有话要问她,有关一枝春,为何从万木春脱身,拿了卖身契又重回青楼?
“谁说这是青楼?”说来话长,韩婉正色道,“这是正儿八经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