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好聚好散吧,大人
追着去的时候,裴蕴初还懵着。
他没想到李群霄那麽快就追了上来,现在突然出现,他也还没想好要跟李群霄说什麽。
“大人——”
李群霄调转马头,驱马到了他面前,看了他一会,身子微微前倾,朝他伸出手,道:“上来吧。”
裴蕴初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又很快低下了头。
想是他一夜没睡,眼中满是疲惫,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低沉的声音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祈求,裴蕴初不由地一阵鼻酸。
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裴蕴初抓紧包袱,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擡头去看李群霄的神情,却知道李群霄下了马,在他面前落了地,伸出的手早已经收回,垂在身侧,手指蜷了又蜷,裴蕴初看到了他手背上缠的绷带。
谁都没有说话,落叶的沙沙声显得刺耳,不得已,裴蕴初只好轻快地说:“我会回来的,我会去找你的。”
李群霄忍无可忍,冷笑一声。
昨夜他们紧紧相拥,今日他就想不辞而别,可见从前的话都是哄人的,事到如今,没有一句解释,还想着故技重施……
“你还要继续骗我吗?裴蕴初,”李群霄的声音混入萧瑟的风中,如同飘零落叶,“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除了我。”
“走之前你见的人是赵拙,托赵拙去信魏家,请魏唤云照顾万木春的人,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小吉,连蕊儿都惦记着。”
一字一句,道尽裴蕴初临行前的惦念,独独漏了他,裴蕴初的不辞而别……太伤人了。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我。”
裴蕴初眉心一跳,“从始至终?”
“你早就计划好离开丹陵,”李群霄一点点靠近他,额头快要碰到他,极重的情绪先压了下来:“你骗我你会一直留在丹陵,你说你愿意等我,裴蕴初,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什麽?巧言令色?还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相不相信。”
不是!裴蕴初摇着头,退了一步,不是的,根本不是他说的这样,但他始终垂着头,连解释都显得没有诚意:“大人有没有想过,我最怕跟你道别呢?”
“是吗?”李群霄现在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你只怕你自己走不了。”
“你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有了远离我的念头?”李群霄的声音很轻,不是质问,只有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不承认在事发前一晚跟我在一起,你当着我的面把别人邀进房中,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会不会难过,裴蕴初,我该……”
“该拿你怎麽办……”
“对不起。”
裴蕴初声音戛然而止,他努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重新开口:“我与大人云泥之别,大人尊崇,我卑贱,我不过是一个花钱就能玩弄的东西,大人要我……我不能,大人,我不可以!”
“是你不想。”
李群霄的神情刺痛了裴蕴初,错误已经酿成,他除了说对不起,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
如果最初他没有认错人,那麽李群霄就是不曾涉足万木春的水师统领,或许裴蕴初不会参加品花会,同在丹陵,或许他们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不会有。
从来没有见过,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裴蕴初看着李群霄逐渐沉下来的目光,心里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也许最开始,就是错的呢?”
李群霄愕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裴蕴初吃痛,推着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大人,我们好聚好散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李群霄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慌张让裴蕴初极为陌生,他不该是这样的,从前的李群霄冷血又冷情,怎麽会这样呢?
裴蕴初推着他的手,推不动便深吸了一口气,笑:“大人,你应该照照镜子,你现在,跟万木春里死缠烂打的客人有什麽两样?”
在那一刻,李群霄脸上血色尽褪,黯淡的眸光中竟有了一丝不该出现的软弱,裴蕴初别开眼,紧紧咬着嘴唇,半响,他自嘲地笑出声:“难道大人还想跟我长相厮守麽?”
裴蕴初用手抵着李群霄的肩,将他推远,“当初品花会上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要我明说麽?大人对我来说,跟万木春的其他客人没有半点区别!”
不知道为什麽裴蕴初会在这时候想起他们曾经相处的画面,他的百般试探,李群霄的不为所动,他们纠缠多日,裴蕴初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麽时候沦陷的了。
是从水贼手里逃生之後他们同床共枕的那一夜?还是他贸然亲吻李群霄时刻意忽略心跳的时候?他记得嫉妒的滋味,他不愿看到李群霄身边站着别人。
可他却在此刻告诉李群霄:“我伺候谁,都可以。”
裴蕴初不敢看李群霄的表情,却不合时宜地记起,跟李群霄亲吻的滋味。
记得他情动时眉眼半垂的模样,李群霄学得太快了,开始在床上跟第一次亲吻时一样笨拙,却也试探着让他也欢愉,让裴蕴初总是忘记,自己是什麽身份。
“当然伺候李大人是最好的,李大人位高权重,出手阔绰,我扬名丹陵城,上花车巡街,连县丞也要让我三分,我从破柴房搬到雪拥阁,全依仗李大人……”
李群霄额间青筋凸起,眼中泪光浮动,蹙眉极力隐忍,一时难言,裴蕴初心中万分酸楚,却仍要在口舌上占上风,“李群霄,我讨厌你!”
怎麽会讨厌?李群霄敬他,疼他,在人前护他,人後也不曾欺辱他,嘴硬心软,他怎麽会不明白?李府中浅色衣衫合身,分明是特意留给他的,紫檀琵琶从一开始,就是他的。
能相守一时,已经够了,裴蕴初不敢再奢求其他,李群霄,从来就不属于他。
仍攥着他手臂的双手,因颤抖而脱力,裴蕴初轻易挣开李群霄的钳制,步步退,步子却碎:“你要我留在你身边,你又把我当成了什麽呢?是把我当成一条哄你高兴,会讨你欢心的狗吗?我沦落万木春并非自愿,大人要我回去,还是把我当成随你玩弄的妓子。”
“大人可曾想过,我一个男子,要屈居于人下受辱,我真的心甘情愿吗!大人要把我困在身边,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句句控诉往人心上扎,裴蕴初言不由衷,所做所言不过是要帮李群霄断了这段情,这样残忍总好过念念不忘。
不过两个多月,李群霄很快就会释怀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听到马蹄声才停住,不敢回头,马蹄声远去才软了腿脚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