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迎合
伴奏声已经出现颓势,再轻拢慢拈琴弦更救不了舞曲,裴蕴初扫弦极快,手指挥出残影,琵琶声以破军之势直冲了出来。
琵琶声急,但韵律感极强,韩婉跟他磨合得太好了,一听就明白了,手勾着披帛,开始转圈,水袖落到腕间,摆动的双臂如振翅的鸟,灵动雀跃。
她始终端着笑,却在後退的间隙朝裴蕴初递去一个慌张的目光。
韩婉少有求人的时候,裴蕴初觉得稀奇,飞快笑了一下,随即汗水从额头上滑下。
要达到大开大合的效果,便要密集地轮指,裴蕴初手指弹跳,如万蝶展翅,勾抹干脆,如梧桐叶落,拨弦间,宽袖滑落,手背青筋暴起,细看他下颌,就没有松过的时候。
韩婉晓得他乖巧,放心踩在调上,但裴蕴初比她想得狡诈,腕子轻颤,甩出的音调骤急,韩婉追上,裴蕴初又快,腰弯如一张弓。
曲调急,韩婉自然不高兴,但她能赶上,腰间的珠翠响个不停,裴蕴初得趣了,不肯慢,逗韩婉玩似的,韩婉趁机瞪他,他却抿唇笑个不停,眼尾弯弯如月牙儿。
他知道韩婉跟得上,便没心软,头都没擡,听着舞台上传来的震动,引着韩婉做旋舞,让她做误入水旋的小蝶,可她在台上姿态极漂亮,狼狈的是裴蕴初,他脸上滑着汗,指头快崩成竹竿,他还在继续,恰着绒花爆开的时间,在衆人的惊呼声中,将韩婉送上了云端。
琵琶声戛然而止,韩婉缓缓回身,她尽兴极了,笑靥如花,下一刻,掌声如潮涌。
如传言一般,韩婉才色双绝,所有人都在惊叹,唯独李群霄神情依旧。
他的目光越过韩婉,看向了薄纱後隐约可见的人影,奏曲的都在那。
此刻极喧嚷,衆人哄着韩婉再跳一曲,韩婉大方点头,却没答应要跳舞,说是要吹箫,很快便有人给她送上长啸。
薄纱後人影也散了,李群霄收回目光,琢磨着没焐热的消息:万木春裴蕴初,擅弹琵琶。
裴蕴初此刻正大喘气,为着韩婉突发的善心——他上台的时间往後延了!
後台梳妆的屋子里挤满了人,见他进来便让出一条道,尽头,苏晓娟在冲他招手。
他救了韩婉的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敬佩他还是嘲讽他,都傻愣愣地站着,盯着裴蕴初瞧。
裴蕴初顾不上她们,从袋子里拿衣服,抖搂开,正是那套被韩婉撕扯坏了的衣服。
长袍是大喜的红,橙黄暗纹很漂亮,但刺眼得很,苏晓娟瞧得眼睛都痛了,话没说出来:你省吃俭用留下来的月钱就买了这?上面还有洞!
洞太大,来不及补,裴蕴初找了件素色的外袍罩在了外头,只露出里头大红的衣襟,穿起来没那麽刺眼了,配上挽发的红绸带,苏晓娟点了点头。
等裴蕴初在镜子前坐下,衣服後摆摊开,苏晓娟便看见了後腰处的几处丁香簇,倒是不俗。
俗不俗的裴蕴初也管不着了,丁香底下藏着缝线的痕迹呢,看起来不像破烂就行,他捧来一盒脂粉:“苏姐姐,能不能请你帮我……”
自然能,苏晓娟擦净了裴蕴初脸上的汗,捏着他的脸细细看去。
见他眉眼轮廓生得细致,是恰如其分的好,添妆倒显得多馀,没用脂粉,只贴着眼皮细细化了一条红线,在素净的气质上加一分妖冶,这就是独一份的了。
边上围观的姑娘都说好,唯独裴蕴初不满意,挑了桌面上的脂粉给苏晓娟看,“再重些,嗯,越重越好。”
“重些?”苏晓娟真舍不得下重手,试探性地在他脸颊上画了两下,裴蕴初还不满意,自己拿了小刷子在脸上扫。
见苏晓娟脸色不对劲,裴蕴初还笑:“不好看?”
苏晓娟抿了抿嘴,假笑道:“你高兴就好。”
苏晓娟到底还是不忍心,在他上台前委婉地说他脸上太红,裴蕴初还不领情,说这样正好。
苏晓娟还要说什麽,跑堂的人来叫了裴蕴初的名字,到他上台了。
裴蕴初呼了一口气,有些踌躇地走上了舞台。
他早早地下了决心,为了见到李志,什麽事都肯做,可踏上这台子,就注定他今後不再自由,他必须挂牌,没有拒客的可能,不仅李志,任何人都能将他视作玩物蹂躏。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没有後悔的馀地了,裴蕴初最终还是在台子中间的四方凳上坐了下来。
抱着最熟悉的琵琶,裴蕴初并没有觉得松快了些,他不是韩婉,事先没交代光线要怎麽弄,这会各处都点上了灯,刺得他眼疼,他根本看不见正中坐着的李志。
李志怎样看他?
这麽想着,裴蕴初挑动了弦,一场细雨便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一曲《雨打芭蕉》好听是好听,不激昂,音调也平,有看客开始打哈欠了,渐渐地,下面开始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嫌他的曲子催尿,相互搭伴找茅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