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金色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伽月,眼中唯有伽月,伽月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那双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金瞳中,居然隐约看出了一份从前绝不可能在其中出现的焦灼,以及绝望。
“思伽月。”思无涯咬着牙,唇齿间迸出几个字,“不准死。”
他终于记得她的名字了。
他给予她的名字。
除了名字之外,伽月也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般要求过“不准死”,除了阿娘之外,这世上竟还有那麽一个人,不惜代价,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极力救她,想要她活下来。
思红眉与老族长的身影已看得见,越来越近,仅离数步之遥。
“苍天有眼,今日我终于能够大仇得报。”思红眉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却又那麽清晰,“狗皇帝去死吧,你这妖物,不祥之物,也去死吧。”
不,不是这样的。
思无涯不是妖物,他并非不详。
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并非个人能够选择或决定。最初降临之时,思无涯也跟所有人一样,澄净而无害。
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期盼和欢迎他的到来,他的血脉至亲,甚至是最厌弃他的人。
伽月也曾被厌弃,受过苦,但好歹得到过一些疼爱与温暖。思无涯却自始至终,几乎连最基本最普通的善意都不曾得到过。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最希望他去死的,还是他的至亲血脉。
不该是这样的。
伽月眼前浮现出进山之前的那晚,夜半时分,思无涯独自一人坐在旷野之中,孤寂而沉默的身影。
耳边响起除夕之夜,他略带嘲讽的低低的声音:
便给你孤的姓吧。
这大概是孤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思无涯等待二十年,听话的顺从皇帝之意,千里迢迢来到这鹋族之地,一开始的目的真的就是要杀掉思红眉吗?
“要跟孤一起赌一赌吗。”
思无涯等待数日,曾对伽月这样说。
他想赌的是什麽呢?
伽月这个外人,都曾通过一些传闻与“蛛丝马迹”而对思红眉有过一些堪称美好的想法。事实却是思红眉心里没有半分感情,只有赤果果的,浓烈无比的恨。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思无涯死。
倘若思无涯就这样死去,死在这深山野岭之中,死于他的生身母亲之手,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也太过憋屈,不甘,悲哀。
不该是这样的。
思无涯的事还未竟,他不能这样死去。
他一生未得善待,也不该这样死去。
伽月仰着头,眼中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与思无涯金色的眼眸,风吹过她的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很快被风带走。
她轻轻闭了闭眼。
阿娘,你用自己的命换来我活下去,这些年我有珍惜它,一直努力的好好活着,但如今,不能连带其他人一起死,也不希望他死掉。
伽月想要活着,却也并不怕死。
风停了,天地间一片静谧。
伽月心中滚烫,心跳剧烈,却又奇异的平静。
“殿下,好好活下去。”
伽月垂落的另一只手擡起,发着抖,却果决的掰开思无涯的手指。
思无涯瞳孔骤缩,面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
“你敢……”
这是世上最漫长又最短暂的一刻。
刹那间,伽月的身体往下坠落。
风起。
伽月最後的视线里,是思无涯沾满鲜血的手徒劳的在空中抓了下。
“思伽月!”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万丈山峦间绝望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