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总管陪同皇帝出什麽殿,来到宫墙西北角较为偏僻的一处宫殿,推开厚重的宫门,里头长廊幽深,蜿蜒曲折,长廊尽头,假山之後,乃一条地下通道。
时值午後,外头天光明亮,地下通道点着火把,照亮脚下之路。
皇帝的声音在地下显得更为冷沉:“……看到没有,朕还没怎麽样呢,他便憋不住了。”
柳总管跟在皇帝身边,低声道:“安王爷或的确是无心。”
皇帝哼了声:“朕的儿子朕还不清楚?不过是不敢背负弑父之名,方想暗中借他人之手罢了……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陛下如今龙威盛在,王爷们料想不敢有二心的。”
“朕当年也是从腥风血雨中过来的,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心思。”皇帝身形高大,眼眸阴沉,朝着通道尽头走去,口中冷冷道,“没有人能抵挡至高无上的权利。这权利,无论何时,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稳妥的。”
通道拐个弯,平地变成台阶,皇帝步下台阶,袍角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离目的地近了,皇帝的脸色更沉。
“外头可有消息来?”
柳总管答道:“见是见到了,但这位大师的回答跟之前其他人一样:此事只有原主能解。他也爱莫难助。”
皇帝:“那边呢。”
“已有眉目,这回地方应是对的,只是很难进入。他们还在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只能到时请太子殿下一试……”柳总管回答道。
“这或许就是她的目的。”皇帝眉间阴影浓重,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些许轻蔑与恨意,冷哼了声,说,“此事必须在他生辰之前了结。朕受够了。”
再拐一个弯,面前出现一道门,两个小内侍守在门边,脚下放着药箱。
见皇帝来,便打开门,皇帝迈步入内,其中一人提着药箱随之跟着进去,另一人仍守在门口,继而关上大门。
门内是一间内室,虽宽阔,却颇为简陋,只有简单的桌椅摆设,正中间置着张床,墙上挂着照明灯,头顶屋壁上还镶嵌着夜明珠,是以室内光线倒十分明亮。
皇帝进来後,便按照习惯,径直坐到墙边坐椅中。
中间的床上,躺着思无涯。
床边,站着位医士,朝皇帝鞠躬,无声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思无涯躺在床上,微微扬起上半身,面带笑容,彬彬有礼道,“恕儿臣腿上不便,不能叩拜父皇。”
皇帝隔着数步之远,冷冷的看着思无涯:“你回来了。”
“儿臣回来了。”
“朕还以为你想死在外面。”
思无涯笑了起来,又仿佛很惶恐,摇摇头,道:“父皇这是说的什麽话,儿臣怎麽可能想死,儿臣还没活够呢。”
“是吗,朕觉得你似乎是活够了。”
皇帝没有动怒,不像在赵盛几子面前那般直接,面对思无涯时,皇帝总是尽力压制着所有的情绪,这是一场博弈,自从思无涯十岁那年来到他面前,他们这对父子之间,就一直是场博弈,他一旦露出真实的情绪,便会落了下风,便轮到思无涯得意。
当然,皇帝也会用其他方式发泄,给予回击,譬如鞭打,杖刑等等,让思无涯承受另一种痛苦。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着实胆颤心惊了一番,心中盛怒,想要好好教训思无涯一顿,走进房中,看见他那副笑脸,恨不得先甩上一巴掌,但他忍住了。
今日不行。至少今日不行。
“父皇说笑了,”只听思无涯说道,“此番是儿臣大意轻敌了,落入险境,又行走不便,便于山中耽搁了……还好最後御林军及时寻来。这几日一定让父皇忧心了,儿臣不孝啊。”
思无涯言辞诚恳,仿佛情真意切,只是面上那笑容怎麽看怎麽令人不舒服。
皇帝冷沉沉的目光盯着思无涯:“朕知你心意,此次便不追究了,若有下次……”
皇帝顿住,思无涯擡着头,与皇帝对视。
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皇帝暗暗咬了咬牙,便是威胁都没办法说到最极致,简直屈辱之极。
“……便决不轻饶。”最後,皇帝这样说。
“是,儿臣不敢,儿臣谨记。”思无涯微笑道,温顺无比,诚恳之至的模样。
皇帝没有再说话。
柳总管便朝那医士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思无涯仰面躺在床上,那小内侍上前,用一条软绳绑住思无涯上臂上身。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但从最开始用过之後,皇帝不曾取消,便如同一个仪式,一直沿用下来。
思无涯的小臂卷起衣袖,搭在床沿,悬于空中。
小内侍再过来,于思无涯的手臂下方置上一木凳,凳上放一碧绿翡翠碗。
小内侍打开药箱,取出里头事先准备好的刀具,垫在洁净的棉布上,递于医士手上。
小刀细长而刃薄,刀身闪烁着冷寒而锋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