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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珊(第2页)

是啊,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什麽都能妥协,从珊想。

某个天蒙蒙亮的早晨,谁都没有醒来,连李鸣生养的狗都趴下了,男人把她从地窖里抱起来,放到摩托车後座上,兴奋的摸了一下她鼓囊囊的胸:“走吧!”

走吧!

从珊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走了?

她像做梦一样,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自抑的狂喜,又异常忐忑不安,摩托车在山路颠簸行驶的时候,从珊心脏都要跳出来,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实见识到之後还是觉得心惊胆战,从珊突然之间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麽说跑不掉的,这里山太高太大也太多了,层层叠叠,一山又一山,从珊回过头,只看见森森的树木屏障。

羊肠小道,树影密布,从珊终于看到了房屋建筑,似乎是个小镇子,早上还没什麽人,她死死抓着男人的衣角,想要看清周围的方位,忽而,从珊看见前面有个人,似乎是个很瘦小的孩子,背着书包在往前走,从珊半眯起眼睛来,摩托车越来越近,她好像一点感觉没有,兀自低头往前走,直到摩托车快到她前面了,那孩子才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

擡起头的瞬间,从珊和她的眼睛对上,猝不及防,从珊心脏漏了半拍,好漂亮。

漂亮的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仅仅是几秒钟的对视就擦肩而过,从珊忍不住回过头,多看她两眼,却发现那孩子表情突然变得苍白,眉头皱起来,着急的往前跑了几步,嘴巴张着似乎想喊什麽,但是什麽声音也没发出来。

从珊心里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她死死抓紧了男人的衣摆,转过头来不敢再看,心里尖叫着,快跑!快跑!

男人把从珊带回了自己家,就在镇上,从珊腿都是软的,还来不及有劫後馀生的庆幸和喜悦,她呆呆的站在破旧的院落里,地上泥泞潮湿,简陋的泥巴房,空气里有尿骚味和猪圈难闻的气味,从珊看见房子周围用砖头砌起来的围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而後她转过身,看见李鸣生的脸。

“老王头,不花钱就想把媳妇带回来?”

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干瘦的脸上皱纹也动了起来,阴森森的像条毒蛇。

从珊躺在一块木板上,她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像没有生气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门开了,有人进来,从珊闻到食物炖煮的香气,但是她不想吃,连眼皮都没有擡起来一下,然後她听见有水的声音,那个人用毛巾轻柔的擦拭着她的皮肤。

从珊好似被烫了一下,眼珠转了转,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深春寒凉,她身上穿着的棉衣有些宽大,从头到尾都不合身,像偷穿大人衣服,也谈不上什麽颜色和款式,这里所有人都是一种灰青色,灰暗的灰,青苔的青,又或者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青白,南方何等潮湿多雨,掩藏在山里的房子破破烂烂的渗透出来一点翠,泥泞混浊的像沼泽,她的翠却比别人都还要清透明亮一点。

从珊看见她,就发出愤怒的呜咽,想要狠狠推开她,但从珊已经没什麽力气了,拍棉花才差不多,她却惊慌,身子往後缩。

从珊喘气,尖着嗓子:“你滚开!滚!”

她紧抿着唇,那时候头发只到下巴的位置,细碎又有点凌乱,要是眼神不好或者再远点看,有点像个瘦弱漂亮的小少年。

她跑出去,又进来,拿着一个本子和铅笔,上面写了字。

——他是个坏人。

从珊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以为你们是什麽好人吗?!”

小哑巴一言不发,先把前面写的字用橡皮擦擦干净了,握着铅笔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了好多字,她写字很快,而且字不丑,应该经常写,从珊狠狠盯着她,想看她到底想干什麽。

小哑巴写完了,把本子举着放到她眼睛前。

——他喜欢在这里带人走,有好几个姐姐,她们给他生了女儿,他不喜欢,会打死,他五十了,会把人和猪养在一起,後来就再也没看见了。

小哑巴表情有些悲伤,垂着眼睛望着她。

从珊看完後,从後背开始发凉冒冷汗,她这个时候想起来馀光瞥见的黑黢黢的猪圈,想起来空气里难闻的味道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从珊浑身发抖,她牙根都在打颤,此前从珊从未见识过人之恶能到达什麽地步。

万念俱灰,她喃喃:“你把我带回来不也是死吗?”

小哑巴不知道是看懂了她的表情还是听见了她的话,把手垂下来,橡皮擦在单薄的本子上滚动摩擦,因为字多她擦得慢擦得很干净,她把食物往前推了推,是想让她吃饭,从珊眼睛无神的落到她身上。

小哑巴看起来十三四,不会超过十五岁,五官出挑,皮肤白,没有一点痘印伤疤,一双乌黑清润的眼睛,像是沾了早春的蒙蒙雾霭,她显然是极打眼的,这样打眼的孩子,在这个妓院里是扮演什麽角色?

半晌,从珊啓唇问:“你叫什麽?”

“月亮。”

门开了,李鸣生的拳头在木板门上敲了两下,影子打在墙壁上阴恻恻,一听见他的声音,从珊身体就瞬间紧绷发抖,眼底深深恐惧,克制不住战栗,他只兴味的瞄了从珊一眼,声音嘶哑:“到阿爸这里来。”

小哑巴看见墙壁上的影子,看见从珊恐惧的样子,指节攥紧了本子,又很快松开,她深深看了从珊一眼,然後站起来,走向李鸣生,门随即在从珊眼前关上,再无一丝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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