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谢枫忽而也有些怔忡的表情,艰涩地开口:“想来主上应是不缺药材,但雪莲药性平和,又能解毒,所以……”她只盼望,要是能起到一点点助益,或是缓解一丝病痛,那就好了。
谢枫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似有感慨,又像欣慰,但张了张口,终是什麽也没说,伸手接过了玉盒,“主上的身体自是大事,你这份心意,我一定带到。”
邢遥有心想问宗主的病况,又怕太过冒失,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又从背囊里取出一只木盒,里面盛着两副鹿茸,此乃北辽特産,他早早预备下了要送令主的。
谢枫也不推辞,当下称谢收了,又问起昭临目前的情形和西域见闻,往日虽然也能通过渠道传信,但怎能比得了当面相询来的具体详尽。两人叙谈了近一个时辰,谢令主很是满意,末了正色道:“这几年能够缔结和约丶边境太平,从辽金收集的情报功不可没,你和其他常年在北境驻留的弟兄都是禹周的功臣。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主上亲口说的。阿遥,你回来一趟不容易,自当放松休息一阵,若有什麽想法或心愿,不妨提出来,我会尽力帮你达成,做不到也会代呈宗主。”又调侃道,“就算想娶个媳妇生儿子,那也不是难事。”
在琅环所有的任务里,潜伏敌国无疑是最艰险,也最难熬的一种,但又不可或缺。连谢枫自己,面对这些往往几年才有机会返回一次的好男儿都是心存亏欠并怀着敬意的,故此类似的话他每次都会说,也都是真心实意。根据以往经验,要求金银财帛的几乎没有,不过提出更换职责,从此留在禹周这边的,乃至希望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倒是并不少见。
考虑到邢遥早就到了年纪,他很有几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意味。
邢遥却没这方面想法,闻言干咳一声,连连摆手:“不用丶不必,咳,多谢关心,我自由自在就挺好。”但受到如此高的肯定,当然还是高兴的。他略想了想:“属下确实有两个心愿,想请令主设法成全。”
“哦,是什麽心愿,但说无妨。”谢枫笑道。
邢遥踌躇一下,脸上献出腼腆又郑重的神色:“属下运气浅,至今还未有机会见过宗主,若是可以,能否有幸拜见一面?”
“你想见主上?”谢枫眉头一挑,语气有些迟疑,沉吟道,“可是主上如今正在静养,已经很少出门或接见外客了。……若要去靖王府,就需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邢遥心里忐忑不安,又不禁担忧起来,宗主是不是病得很重?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要求不太合宜,但又舍不得收回。或许,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求见宗主了……
“也罢,”谢枫琢磨了一阵才道,“你且等上几日,我会将此事禀告上去,看如何定夺?另一件事呢,说来听听?”
邢遥心里一喜,既然没有直接回绝,等几天又算得什麽。至于第二个愿望……他迎着对方问询的目光,支吾了一下,才装做不经意道:“不知白姑娘如今还在明月楼麽?”
谢枫本来在悠闲喝茶,一口茶水顿时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你小子可以啊,口口声声没兴趣娶妻,连白令主的主意都敢打!”此事要是被洛城中的琅环衆下属知道了,就算是抗辽功臣,怕也会被大家卷起袖子揍城猪头。
邢遥被他古怪的眼神瞧的脸都红了,急忙大力澄清:“我对白姑娘绝无肖想,就是丶就是,想再听一次她唱曲。”
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说清这种心情。三年前为了护送一封重要的信件,路远迢迢赶回洛城,即将再动身往赴北境的前一天,淇碧的同伴领他来到明月楼,说应该听听白姑娘的歌声再走,邢遥于是在满是文人雅士丶贵介子弟的三楼得到了一个座位。
其时正值秋日,徵羽令主唱了一首前人词作: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後来的日子里邢遥有时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临行前的夜晚,响起美妙的琴韵轻音与摇曳灯火中的动人倩影。他与其他绝大多数客人一样没能看到白姑娘的容貌,然而在北境苦熬奔波的日夜里,在风雪中跋涉时,面对辽人凶蛮的面目时,以及踏过一座座被烧杀後只馀残垣与枯骨的村落之际,他的信念里不再只有仇恨。世间仍有许多美好的人与事存在,自己付出的每一寸坚持与忍耐都有价值。
而且,此番西域之行,他恰巧得到了一张相当不错的古琴。按照原主胡商的说法,乃是前朝名琴,曾为一位公主所有,战乱时自宫中流出,材质音色都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保存良好,音韵绝佳。
这具古琴也的确在碎叶城中引起了一些关注,但西域懂得品鉴的人少,从前也出现过利用传说何桖头将赝品卖出天价的情况,因此任凭说得天花乱坠,始终卖不到满意的价格。
那名老胡商十分窝火,赌气不卖了,也是倒霉,出城後又被一夥盗匪盯上,拦路夺了贵重商货不够,还要杀人。其他商队不愿得罪本地势力,都袖手避开,只有邢遥看不过眼,仗着一身功夫拔刀相助,帮着逼退了匪徒,顺路把他连人带货送到下一处市镇。老胡商出于感激,又见他对古琴有兴趣,索性以此相赠作为谢礼。
“所以你是想见白姑娘一面?将这张偶然得来的名琴送给她?”谢枫听他略带磕巴地讲完故事,总结问道。
邢遥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好琴当然要送给白令主。”经过一番东拉西扯,他总算压下了窘迫,甚至有了点理直气壮的味道,只馀耳根还是红的。
谢枫哼了一声:“有道理,要是能顺带看看白令主不戴面纱的模样,听她道一声辛苦,再抚琴一曲以酬知音,那就更好了。”
邢遥,“……”
揶揄归揶揄,谢枫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也不是什麽过分要求,还不准人家知色而慕少艾麽?他说道,“白姑娘而今每隔一月才会在明月楼中唱一次曲,你到的时机不巧,离下次还有二十多天,等我看看情况再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