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晞陡然直起身,紧拧着眉尖,眼里颤动着不可思议:“云裳出走子虚谷,许是空桑教唆?!”
姬珣拉住她手,望着潋滟朝晖下连绵起伏的苍翠,幽幽道:“阿晞可曾想过,族长待人亲厚,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非生死存亡丶迫不得已,三年前,他亦不会将族中绝密告知于我,可空桑,同在谷中长大,他与代峦他们有何不同?族长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待,甚至诉诸族中不能外传的隐秘?”
“因为……”
宋晞柳目微凝,脱口而出道:“云裳?”
——从来并非空桑不同于旁人,而是云裳的倾慕,让他变成特殊:得族长信任,入谷中腹地,窃金丝兰种,甚至人去魂不消之术。
“可……”
宋晞下意识蹙起眉头。
倘若事实当真如他两人猜测,云岚信重他非常,传他人去魂不消时,又为何会瞒下最紧要的一环?
“正因他信重空桑非常,与半子无异……”
若有浮云蔽日,姬珣眸间的光亮倏而暗隐,不等她开口,叹道:“父母之爱子……
“彼时云裳情窦初开,用情至深,倘若空桑出事,她怕是不能独活。为人父者,云岚如何能看不清?
“他不论族规丶不顾其他,单单授他人去魂不消,怕的是事有万一——万般无奈时,此法或能救空桑一命。
“至于那不曾明言丶不曾宣之于口的最後一环……何须他多言?”
姬珣看着她的眼睛,分明的眉间倏而凝出细碎的纹路与哀意,眸间噙着後怕,拉住她的手,轻道:“倘若昔日空桑不曾生出害人之心,不曾弃云裳于不顾,若今日云裳还在……世间如何会缺了心甘情愿为他以命换命之人?”
“他方才突然崩溃,”想起什麽,宋晞神情一怔,旋即与他十指紧扣,仰起头道,“是他突然清醒?”
姬珣轻一颔首,顺势执起她手,细碎的吻伴着暖晖落在分明的指骨间,呢喃道:“他经年所求,本只半步之遥,是他昔年作下的恶,埋下的因,经由经年光阴轮转丶发酵,结成了今日这般丶只得他自食的恶果!”
“驾!”
“嘚嘚——”
暖晖折入,光影流连,车内两人紧紧相拥,许久无人说话。
“那参商台……”
良久,宋晞自他怀里直起身,举目望着参商台方向,蹙眉道:“再有,靡音族人……”
“莫要担心!”
柔如春风的吻拂过眉心与鬓角,姬珣轻拥着她,附耳喃喃道:“前几日我已与琢玉商定,再过两月,待京中动荡平息,他会拟旨昭告天下——自此往後,靡音族人与我祈人不分彼此丶亲如一家。京郊参商台便是族人圣地。倘若族人不喜,更愿避世索居,亦无妨,祈人亦可相助重建子虚谷,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怕是先等上两年,休养生息一阵。”
“如此甚好!”宋晞粲然一笑,枕在他肩上,柔声应道,“而今京中事了,我们何时……”
窗外日头渐高升。
杨柳依依,麦穗垂首,左右金黄似锦,滟滟秋晖若无垠。
十里古道笑声爽朗,少年策马扬鞭。
又是一年橙黄橘绿,好景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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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後。
下了一整日的雪,祈都里外堆琼积玉,满城飞雪如席。
“好大的雪!”
“与我南州真真不同!”
宁妍与江小小将将抵京,乍见灯笼高悬,漫天雪飘,倚在窗边,发出不由自主的惊叹。
“郡主快把窗子关上!仔细着凉!”
红云绿柳进门相请,瞧见窗外飞雪,一下慌了神。
一人上前关窗,一人急急寻来披风,一面给她两人披上,一面絮絮道:“郡主若是欢喜看雪,朝云堂下才是盛景!嬷嬷刚熬了腊八粥,郡主若是不弃,不若去前厅与他几人坐坐?”
“这是自然!”
宁妍牵着江小小,示意两人前方带路:“兄长和云姐姐可回来了?”
“回来了!”红云取来暖炉,一面往江小小手里塞,一面应话,“现下在书房。姑娘惦念郡主的紧,今儿个出门前还问郡主与小小姑娘几时能到,厢房物拾皆置备妥当了不曾。”
“不比昔日云姑娘要来别庄时,郡主在信里叮咛的少。”绿柳挑起门帘,笑着接过话头,“惦记着小小要来,云姑娘一连挑灯数日,编了不少小猫小狗的竹编,说是小小姑娘最是欢喜!”
“云姐姐素来如此!”
“腊八粥来啦——”
几人提着灯笼走出不多时,遥处一声高喝,游廊外忽地一阵风细细丶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