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避免堵着喉管创口的冰晶融化,受伤的喇嘛被擡往做法事的大殿中救治,张起灵则被请到了庙里大喇嘛修行的屋子中。
德仁大喇嘛见他进来,起身对他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贵客可是姓张?」
张起灵回了礼,答道:「正是。」
老喇嘛又问:「贵客为何到此?」
「寻人。」张起灵拿出董灿发来的最後一封信的信封,递给了老喇嘛。
老喇嘛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然而恭敬的神色,道:「这位客人如今已离开了吉拉寺。」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道:「可知他去往何处?」
老喇嘛将信封还给张起灵,再次对他行了个礼:「烦请贵客在庙中稍候几日,我定会找到他的去向。」
张起灵点点头,将信封塞入背包中。董灿的下落关系着他家族的一项秘密,他必须要找到他,还有他所说的地方。
谈话结束後,德仁大喇嘛给张起灵安排了一间禅房,作为他未来几日的居住地。但当张起灵走进禅房时,却发现受伤的喇嘛已经先他一步被擡入了房中,显然庙里的人把他当成了他的同伴。
喇嘛还昏迷着,脖子已经包上了乾净的布条,脸也被清理得乾乾净净,被雪水和泥污弄脏的喇嘛袍还换过了,让张起灵能更加清楚地观察他。
——张起灵受过的训练,使他能从一个人的外表丶衣着丶举止丶谈吐中判断出这个人的信息。
喇嘛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那个年纪所没有沧桑,想必经历过常人无法企及的大起大落。
他身高一百八十厘米左右,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双颊却又透着红晕。红晕并非高原日晒照成,而是由失血过多引起,可见他不是一个生活在高原山区的喇嘛。
裸露在喇嘛袍外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左手手臂上更是横着十数道,疤痕深浅丶长短相仿,多数是他自己,或别人在他同意的情况下割的。
他随身携带类似尼泊尔库客族的砍弯刀,看来常用武器应是匕首短刀一类,不过不算擅长,因为他的指甲虽然剪得相当整齐,手心却还留有未及时去除的薄茧,而这些茧子会降低手对刀柄的敏[gǎn]度。
他虽然经历过许多的战斗,却还未成为个中好手,而且精神方面兴许还有某些问题。
张起灵坐了下来,就这几眼他已经能断定,这个人对他不构成威胁,所以他并没有让人把喇嘛擡出去。
在半夜大概两点左右的时候,布料轻微的摩攃声让张起灵自冥想之中回过神,他睁开眼睛一看,喇嘛居然已经醒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起灵没想到喇嘛的恢复力竟然跟张家人差不多,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恢复意识。
喇嘛比他还吃惊,盯着他愣了几秒後,隐约露出一种恍惚的神情来。
张起灵知道许多刚有过濒死经历的人,醒来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以为自己身处梦中,於是他稍微等了一会,才淡淡道:「你还活着。」
喇嘛在听到张起灵声音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震,再看过来时,眼神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
那双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探究,有疑惑,有惊讶,有欣喜,有愤怒,最後一切情绪都沉寂了下来,喇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後,闭上了眼睛。
就这几秒的时间里,喇嘛应当是想通了什麽,稍急的呼吸渐渐趋於平缓,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沉着冷静起来。
很快的,喇嘛就又睁开了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喉管被切开後,喉头水肿牵涉声带,短时间内是无法说话的。
喇嘛大概也想到这点,身体紧绷了一下之後,忽然解脱似地放松了肌肉的力气。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看着喇嘛,喇嘛的情绪波动显然跟他有很大的关系,不过对方却有相当的克制力,很快就能把自己隐藏得无迹可寻,寻常人很难从脸部的细微变化揣度出他的心思。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在对视过程中,张起灵看到了喇嘛眼中的疲惫和无奈。
张起灵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麽一个人,然而对方却用一种老朋友式的了然眼光看着他。
这虽然令他有些不解,但张起灵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对无关的陌生人也没有好奇心,所以他再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休息得并不好,因为喇嘛一直有动作,空气中气流的变化不时地打断他的冥想。
作为张家人,警惕是最基本的技能,他连一秒都不被允许真正进入睡眠状态,不论何时都必须做到瞬间清醒。
当最大的一声响声传到耳朵里时,张起灵终於睁开了眼睛,发现毡毯上的喇嘛正艰难去够矮几上的瓦碗。
对於一个重伤患,张起灵不会视而不见,他伸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把瓦碗端起放在一边的碳炉上,道:「水太冷。」
喇嘛立即点了点头,随即一愣,接着才转移目光去看碳炉上的碗。
几分钟之後,碗里的水缓慢地飘出了白烟,张起灵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把碗从碳炉上夹下,将水倒入一边的空碗中,接着放到了喇嘛面前:「喝吧。」
喇嘛看了他的手一眼,微皱了皱眉,才端起碗开始喝水。张起灵也朝他点点头,接着转身坐回原先的位置上,继续闭目养神。
两个小时後,寺庙里陆续有喇嘛起床清修,张起灵也结束了冥想,打算开始寻找董灿可能留在这个寺庙中的蛛丝马迹。
喇嘛此时已经可以起身行走,彷佛昨天从近百米的悬崖上跌落,又被割喉的不是他。那麽重的伤势,就算是张起灵都无法痊愈的如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