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拆了泥封,和他碰了碰,思量着开口道:“你若想要同样的生活,又不是做不到。”
柳如刀唇角的笑意微僵,遂嗤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畅快的喟叹一声。
他看向远处的山头,夕阳渐渐下沉,染红了天际,似给山头落下了一片赤红的美人蕉。
柳如刀就那般看着,良久,轻声道:“大当家,如若当年夫人没有和离,你还会在这鹿鸣山中守下去吗?”
洛景修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会。”
柳如刀笑了笑,“会守多久呢?”
洛景修舒了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曾经守了五年,可认得她远不止那五年,所以,即便她没有和离,我想我会一直守在鹿鸣山。再守五年丶十年丶五十年……”
柳如刀轻笑出声,点点头:“再一个五年丶十年丶五十年,不就是一生了吗?”
他转头看向洛景修,道:“若是当初有人劝你,放下执念,另选佳人,成婚生子,你会吗?”
洛景修微蹙眉心,说不出话来了。
柳如刀又豪饮一口,咽下口中烈酒,哑声道:“或者,我们问问玄贞,没了齐绾,他为何要守着那座坟?”
他笑了笑,扭头看向洛景修,道:“要不,咱们去问问冬雪吧?鬼卿已走了八年,他的身份,许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了,她守在那溪水畔,还要守多久?”
洛景修心口堵得有些难受,剑眉紧拧,饮下一大口烈酒。
柳如刀长舒一口气,淡淡道:“我们守的不一定是人,而是在守自己的心。谁都可以选择一条更容易的路,没了这个人,大可再选另一个,总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可是……”
他垂下眼眸,掩住心伤,轻声道:“可是,曾经的怦然心动,山盟海誓,倾心相待,携手一生的承诺,再给不了另一个人,对别人难道不是一种辜负吗?”
柳如刀双手撑在身後,看向空中渐渐清晰的弯月,“我不想将就,亦不想辜负旁人,如今的日子,我很知足,大当家若去问玄贞或是冬雪,他们的答案也会是一样的。”
洛景修叹了口气,拿着酒坛子同柳如刀碰了碰。
他什麽都不想说了。
虽说他和柳月影一样,都希望身边的人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和和美美,幸福美满。
可是,易地而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是当年柳月影没有和离,洛景修会一直守在这鹿鸣山中,如他当年所言,她不会认得他,他亦不会惊扰她,便如此,守着明月,守着她……
与其说这是一份执念,不如说那是他无法放手的希望。
洛景修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无法强迫柳如刀。
两人再无多言,就静默的坐在屋顶望着月丶喝着酒,时而闲聊两句,皆是不痛不痒的废话。
直到月上中天,两坛子酒都见了底。
洛景修只是略有些上脸,柳如刀却是醉倒了。
他将柳如刀扛在身上,翻身跃下了屋顶,准备送他回去睡。
寨中安静了下来,只个别人家屋前燃着一小簇篝火,不至于让夜里的深山伸手不见五指。
洛景修扛着柳如刀回他的住处,路过一户门前时,见到酒神醉倒在门口。
洛景修无奈,擡脚踹了踹酒神,道:“哎哎,酒神,回去睡。”
酒神顶着个没几撮毛的脑袋,呲着龅牙嘿嘿一笑,一张嘴便是酒气熏天,“嗝……大当家!”
洛景修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你怎麽成日泡酒坛子里,回头让老丁头给你瞧瞧,小心哪天喝死了!”
这老头真是有酒万事足,早年间,洛景修还没收复鹿鸣山时,酒神就已在山中了。
当年,酒神跟着原来的匪窝,靠着打家劫舍养大了小九和阿风他们,虽恶事没少干,但洛景修顾念他这点善心,还是留下他一命。
跟着雪狼有酒喝有肉吃,酒神再没下山掳劫过,就此安心泡在了酒缸里。
小九他们几个长大後也规劝过他,实在是担心他一把年纪,身子受不住,可惜,衆人尝试着断了酒神三日的酒,结果害得酒神大病一场。
这可把小九他们吓坏了,再不敢劝他戒酒了,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酒神醉眼朦胧,看了眼被洛景修扛着的柳如刀,抄起身边的酒坛子往嘴里灌,含糊不清道:“碧云天,黄叶地……嗝……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他看着柳如刀,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说罢,也不管愣怔住的洛景修,酒神摇摇晃晃的起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渐渐离去,夜色中还能依稀听到他咿咿呀呀的吟唱。
洛景修扶着柳如刀的那只手,倏然砸落一滴滚烫的泪。
他愣了愣,看了眼柳如刀,又看向满口“醉话”的酒神。
举世皆浊我独清,衆人皆醉我独醒。
一直以来,世人看似皆醒,只有他看起来是醉的。
可是,他真的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