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母子
日落宫墙霞晚春,青灯万盏照城垠。
荣华富贵端天下,院锁青丝几代人。
大凉皇宫中,少年皇帝已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一手握着《帝学》,一手托着腮,虽坐卧龙榻丶茶品贡春,却无精打采,郁郁寡欢。
他的心思仍停留在今日民间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那骑马而过的长发女子,总是如幻如影浮现在他的眼前。也不知燕亭去打听消息怎麽样了,究竟那女子,是哪家的女儿?
正愁闷着,殿下忽听太监来报,说是“太後娘娘请皇上往长安宫用膳”。
夏彦心下微微一慌,忙将《帝学》展开,假装看书。回过神来,又自思忖:非节非庆非寿辰,母後怎麽突然请他去长安宫用膳?
他如今已满了十六岁,待到四月初八选了妃嫔丶立了皇後,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掌握朝政,只要那几个老御史上奏,群臣建议下,母後也不好再一直听政。
因此,从去年末至今年的三月初他都一直安然于宫中看书习政,也偶尔配合着上朝堂龙椅去坐一坐丶认一认文武大臣。本以为母妃已经准备放手,不想突然请他去用膳,也不知是何用意?
一时间,也来不及思索,连忙让人给他换了一身紫金龙纹的长袍,梳了头,戴上体面的皇冠,坐上龙辇,带着侍卫丶禁军前後数十人,浩浩荡荡往长安宫去。
天色渐晚,皇城掌灯四起,长安宫烛光通明。
长安宫,取意“万世长安,富贵无极”,本是贵妃的宫苑。夏彦继承皇位之後,付氏也当上了太後,因她怀念与承和帝之间的种种过去,便下懿旨将长安宫设为太後居所,不再迁出。
宫墙下,总管大太监万喜远远看见皇帝驾到,便在宫门外恭恭敬敬跪下磕头。夏彦落驾下辇,说了一句“平身”,让御前侍卫守在殿外,只身与万喜进了长安宫。
太後的晚膳摆在正宫大殿内,数十宫女太监恭敬侍候在侧,听传“皇上驾到”,都纷纷跪下行礼,不敢越矩。
夏彦进殿,见正座之上端坐着一位绾着凤凰高髻的美貌妇人。妇人穿一身霁蓝琼瑶穿花锦衣,头上戴着芙蓉五色挂珠钗,两鬓盛华玉翠,远山长眉纤纤,面如脂玉,朱颜未改,恍然看去,竟似乎仍是二三十岁模样。
“彦儿见过母後。”夏彦上前,向太後恭敬行礼。
“皇帝来了,快坐。”付太後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夏彦坐到她的身旁。
夏彦上前,与太後并坐,却因紧张,微微干咳了一声,有些局促不安。
付太後容颜不老,华光长驻,与皇帝坐在一处,竟不像母子,倒像姐弟。她红痣端惠丶凤目锐利,一眼便瞧出了皇帝的不自在,便笑着道:
“彦儿,你这是怎麽了,数日不见哀家,莫不成还与母後生分了不成?”
“怎麽会,儿丶儿子怎会与母後生分?”
“瞧你,马上要独立当皇帝的人了,说话还结巴,这要是到了朝堂之上,岂不是让大臣们笑话。”
夏彦连忙低头道:“儿子知道错了,以後一定改。”
付太後笑道:“哀家也不能事事都管着你,四月大选後,这些话,怕是要交给未来皇後来说。说起来,你舅舅的小女儿云婉你可见过?”
夏彦答道:“见过两回。”
“你觉得,她可曾做得皇後?”
夏彦又是一慌,那云婉表妹虽说他是见过两回,但是连人家的眉毛眼睛也没有看清楚,怎知能不能做皇後?心虽这样想,口里却不敢违了母後的话,只说:“只要母後喜欢,谁做皇後,儿子都没有意见。”
“你是皇帝,便是哀家有心为你做主,也要你自己乐意才好。哀家的意思是,你舅舅身为丞相,日夜为国操劳,如今成玉不幸离世,你作为皇帝当用心抚慰栋梁,不如,就让云婉做个皇後,日後,你舅舅也能更好地辅佐于你。”
夏彦垂眸无言,这些年大半朝政都在丞相手里,大凉国真正的决策者除了太後,就是付姚,母後此话,究竟是让付姚辅佐于他,还是让他做他们的傀儡?
付太後见皇帝不作声,便转头看了看身侧侍候的大太监万喜。万喜跟了她多年,十分懂得主子的心思,不等太後开口,便连忙招手让宫女们摆上晚膳。
夏彦微微擡眼,见今日太後的晚膳没有鱼肉,唯有青菜豆腐,绿意盎然,尽是素食。试毒的太监早已站在一旁,规规矩矩,逐一试食,不敢遗落任何一道菜,直到看到太後点头,那太监才低头退下。
“今日哀家请宁音寺的高僧到小佛堂诵经,为故人‘做斋’,故备了这些斋食,皇帝尝尝?”付太後亲自夹了一片水煮莲藕放到夏彦的碗里。
“谢母後。”夏彦忙道。
付太後笑着看向他,道:“禅月大师有云:「碧云诗里终难到,白藕花经讲始终」。白莲,花开不染泥,洁而生藕,莲藕一茎。哀家希望皇帝日後治国有道,与哀家同心同意,宛若白莲,莫受淤泥侵扰。”
“是,儿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
付太後说着,又给皇帝夹了一片菜叶子,道:“这青菜也要吃些,吃多了海味山珍,只怕连青菜的滋味也闻不得。哀家希望你不要有了鱼肉,就忘了青菜。”
“是,儿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