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根本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于是虚弱的话语淹没在神官们疾步前来的脚步声中。
一些人小心翼翼地把禹殊抱起,灵光闪动,神术降到他伤口处,迅速为他检查伤势。
另一些人则将一道又一道禁锢术法打在黎岄身上,强劲地把他束缚起来,以免他体内的真火再次勃发,伤及在场神官,对禹殊再一次造成伤害。
黎岄经脉寸断,再无任何力气抵抗神官施加在他身上的灵力,因而被轻易地压倒在地上。
他的下颌抵住冰冷的地面,眼前见到的却是因陡然放大而有些模糊的青草模样。
原来禹殊为他造的幻象这般精致逼真,葱绿之间星星点点开着浅蓝色的四瓣小花,不过一半指甲的大小,若非他离得这样近,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的。
黎岄看着小花出了会儿神,随后竭力仰头看向阚南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原本阚南荀正站在禹殊身边,一边指挥着神官们有所作为,一边细细听着姜枫与他汇报禹殊的伤势,目光却并未从黎岄身上移开。
视线交汇的时候,阚南荀愣了一下,身边姜枫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都没能传入耳朵。
“阚大人?”姜枫又喊了一声。
“您说什么?”阚南荀侧身回神。
姜枫轻叹口气:“请您允许我的属下也为二殿下诊治吧,他伤得不比大殿下轻。”
阚南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二殿下灵息未稳,此时不宜救治,还等……等殿下平定情绪后再议。”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阚南荀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因为方才黎岄望向他的眼睛清澈沉静,分明看不见丝毫异样情绪。
阚南荀沉思一番,对身旁的神官下令道:“二殿下由我一人看顾,你们先都退下吧。”
说完,他正想要向黎岄的方向走去,忽而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住。
先前不省人事的禹殊在几位神农医官的救治下,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
他艰难地抬手,把阚南荀的广袖攥入手中。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禹殊却因此连吸几口冷气。
可他拼命忍受着入骨的痛,也要强撑着与阚南荀说话。
“是我的错。”他口中皆是血沫,吐字有些含糊,“是我违背律令,带了吃的来给阿岄。”
禹殊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云纱糖纸。
原本会随着光线与视角的不同而变换颜色的云纱,此时因沾满了鲜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色泽。
“他哪里敢拒绝我呢。”禹殊自顾自地说着,眼睛始终盯着阚南荀,并未分出半点余光给他背后的黎岄身上,“阿岄这些年一直在你的掌控下做的很好,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绝对不可能失控的。”
阚南荀缓缓合上双眼:“我会带二殿下去面见主神陛下,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阚南荀!咳咳……”
禹殊略一抬高声音,就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可他全然不顾,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与黎岄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更长,应该比我更明白他这些年都遭受了什么!你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再对他做什么。”
“殿下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来得及吗?”阚南荀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成了拳,十分罕见地在话语间带了些冷厉外的冒犯之意。
他张了张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兄长……”
禹殊和阚南荀一同转身向黎岄看去。
他的肤色本就偏青的冷白,此刻的苍白更显病态,像是随时会从这世间消逝一般,眼神中夹杂的却是让在场所有神官都不敢置信的温柔神色。
黎岄说:“兄长没事就好了,不必为我担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气息比先前听起来更加平稳一些。
黎岄又转向阚南荀道:“阚大人,你可以随时带我去见父神。”
说完,黎岄就安静地等着阚南荀过来检查自己身上的禁制术法是否完好,然后再以这样狼狈不堪的姿态,众目睽睽下被带去神宫主殿。
他很清楚从今以后,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令黎岄意外的是,随着阚南荀向他走来,他手上与背后压制的灵力忽地被一同卸去。
阚南荀在黎岄身侧蹲下,在他有些困惑的神色中,一手绕到黎岄的膝下,另一只手避开他背后的大团血色,揽在蝴蝶骨后,将他稳稳地从地上抱起。
然后他在身后一众神官“大人小心”的提醒声中,大步迈出结界。
阚南荀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姿势抱过任何人,一路动作硬邦邦的,黎岄本就浑身是伤,被他这样自以为十分小心地抱着,反而在胸膛里淤了口血气,半天都舒展不开。
忍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阚大人,我其实可以自己走去父神那里的。”
阚南荀停住了脚步。
神宫主殿就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他静静地伫立在宫门前,往远处望去,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手上的力气有些重,指尖在黎岄的腿和肩膀处深深陷进去。
黎岄侧首看向被阚南荀捏住的地方,灰白色的衣服上血印似乎更深了一些,可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大人是有话要在父神之前问我吗?”
他一开口,阚南荀才发现自己的异样,慌张地松了手指:“抱歉。”
然后他才听明白黎岄问了什么。
这位二殿下啊,生了一副剔透聪敏的心思,却因着这样的身份与天赋,不得不掩藏在冰霜笼罩的眉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