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漆树的漆,决汩九川的汩
当晚,下了一场暴雨。
葛霄在雨中等了半个时辰後,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最後只有李淼撑伞固执地等在宗祠外,未进半点饮食。
他牢牢地盯着劳碌的人们,不肯放过一丝细节,身上衣裳还是祭祀时的那一套,被雨水浸湿,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险些折断他的脊梁骨。
那火是和着火油起的,即便是有暴雨助阵,仍然缠斗到後半夜才灭。
靳家宗祠已经是一团稀烂。
火刚灭尽,李淼就拖着祭衣,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进去。
这座不知道建了有多久的宗祠只剩下一滩奄奄一息的废墟,炭化的木头如同发出最後一声叹息似的,缭绕出一阵白烟。
滑青殷勤地扶着他劝:“李大人别急,该有什麽我定然原样呈给您。”
李淼充耳不闻,直到他走到原本是祭桌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那里躺着一具已然面目全非的丶烧得焦黑的尸体,还保持着跪坐的模样,身上无论有点什麽,怕都已在这场火里化作灰烬。
“哎呀。”滑青发出一声嘘唏。
李淼推开滑青,蹲下来,仔细地检查尸体。
滂沱大雨仍不知疲倦地浇下来,把木头泡得湿软,凹陷处积攒的水洼波荡不息,倒映出那尸体紧紧握着的丶一直到死都没有松开的丶与他几近融到一起的物件。
那是个牌位。
滑青终究没忍心继续望着那牌位,因那牌位写的是……靳莽的名字。
“死去元知万事空。”靳莽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交给滑青。
滑青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们葵人甚信死後重逢时丶彼此定会新如婴孩,肜人也信鬼神。”靳莽说,“那便死後再见罢,他会满意的。”
靳莽用指尖敲敲桌子,平静道:“这也是承诺。”
滑青欲言又止。
靳樨忽然道:“父亲。”
靳莽挥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滑青叹口气,上前接过牌位,向靳樨点点头,推门出去。
翻找中的李淼动作忽然停住,接着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半晌,才缓缓地站直。
滑青回过神,明知故问道:“大人找到了甚麽?”
李淼嘴唇哆嗦,愣了片刻,眼睛里爆发出汹涌的狂喜,差点捧不住那东西——
那是一块晶莹的白玉,如此火烧都没有碎裂,仍然保持着完整的模样,被李淼双手颤抖地用衣袖草草擦拭过之後,释放出莹润的光华。
“陛下!”李淼欣喜若狂地大吼,“天佑大肜!天佑大肜!”
话毕,李淼像个疯子似的,双手将白玉高高举过头顶,迎着暴雨,从人群里冲了出去。
“大人,这——”一侧的府兵没看懂巫官的举止,谨慎地请教滑青。
滑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举着伞,风轻云淡道:“巫官与神灵通,你我懂什麽,休息去吧。”
府兵犹豫道:“可这里……”
“又不急,放晴了再收不迟,不必非得淋这一趟雨。”滑青说,瞥一眼那焦黑的尸身,叹气道,“寻副棺椁来,收殓了罢。”
衆人应“是”,纷纷收手准备回去了。
此刻,在臧初与公鉏白的院子里。
昏迷的阿七躺在臧初匆忙收拾的客房床上,短时间发起了高热,面色酡红,眉目紧锁。
公鉏白被他额头的温度吓了一大跳,焦躁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整座沙鹿都陷入烟雨朦胧,冷风呼啸,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和地上,动静大得几乎盖过了其他任何声响。
臧初知道外头现如今一定乱糟糟的,但阿七实在不能不管,最终还是说:“我去请大夫。你去告诉大君子一声。”
“不必了。”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接着响起三声叩门声,在雨声中如同某种定心丸。
臧初忙起身去开门,迫不及待道:“大君子。”
靳樨点点头,却没看他,一直望着屋内。
臧初接过靳樨手中的伞,想起还未告知靳樨,忙道:“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阿七追着沈公子来了。”
靳樨解下湿气严重的斗篷,搭在椅背上,方才走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