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这些人当中就开始有人打不过林致桓了,看着都不像是装的,这让他在心里暗暗高兴着,明面上却还能装出副淡然的样子。不过这都没能逃过某两位的眼睛,因为那两人对他实在太过熟悉了。
每当林致桓与人交手受了伤,他的父母便会轮流来为他上药。家里有极好的伤药,本可以拿来让他迅速地恢复过来,但那两人一想到他将来要吃的痛会更胜当前的这些,便先问过了他的意见,应他所想只给他用了普通的伤药,让他渐渐适应了忍着伤痛和人对战的情形。
早些时候那两人还会问他要不要歇上几日,有没有想过要放弃这条路,就算他真要半途而废也没关系,林家能护着他一辈子。在两位至亲之人的温情询问下,林致桓不是没有过那一时半刻的犹豫,但他每一次都会婉言拒绝,从最初的迟疑到後来的坚定。次数多了,他就不再会听到类似的话了。
他的决定已在三个人的心中生根发芽,每个人都很期待它将来会长成什麽样,是否能成为那参天的巨树,庇佑他心里挂念着的所有人。
约定好的日子一到,那位很厉害的前辈一早就到了林家。他从林致桓口中知道了对方在这半年里所获得的成就,那些给林家做事的不都是身手极好的人,但都在身形力量上就已胜过了他这个孩童,差距之大是他身上的那点灵力根本无法弥补的。结果却还有过半数的人输给了他,这事对那些败者而言不算太丢脸,可也不多麽光彩就是了。
林致桓正想问他对自己还会提出什麽样的考验,就听他说要他们两人来比上一场。身为有修为的前辈,他自然没有动用一丝灵力,却只凭和林致桓用一样的招式就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半刻钟不到就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比试。
“历经数月的练习,我能做到的还是不够好对吗?我想让前辈教我剑法,我还应该怎麽做呢?”林致桓将木剑背在身後,人站得笔直,面带些许的沮丧,却仍能高高地仰着头说。
他已做好了再练上几年甚至直接被拒绝传授剑法的准备,可听到的回答却是:“你能把我教你的那几招用得如此灵活,于我虽是破绽不少,但已远超我半年前的预料。我今日起就能收你为徒,教你剑法,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真的吗?”
“绝无虚言。”
闻此消息,林致桓欢喜不已,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可当他看向父母时,那笑容就一点一点消失了。他回过头看着这位说会收他当徒弟的人,略带迟疑地说:“我很愿意马上跟着您学剑,可是拜师的事……如果我今日就做了您的徒弟,那我是不是这几日就要随您一起去夕山修行了?”
面前的人听出了他的不舍,也知道这份不舍从何而来,于是笑了笑说:“你即便不在今日拜师,我也一样会把剑法传授给你。我虽与你爹娘也早就有过约定,但最後这约定能否成真,还是得看你的意愿。你只管放心学你想学的,拜师的事等你以後想起来了再和我说也无妨,我随时能收你这个徒弟。”
“那晚辈就在此谢过前辈了,请先受晚辈一拜。”
行过了大礼,林致桓就听人说起了之後要教给他的剑法的事。一般来讲,做徒弟的要学的剑法肯定得是师傅会的,他原本也是这麽想的,可没料到人家居然给他报了好几种剑法的名字,还把每种剑法的优劣之处都详述了一遍,并在话尾为他推荐了他认为最适合他的剑法。
林致桓听着听着就入了迷,等人说完後片刻也忍不住地夸赞道:“前辈竟会这麽多种剑法?这我可是从来没听谁说过的,真是了不起。”
被他真心夸了的人一时间大笑了起来,不禁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得让你失望了,我可没那麽大的本事,和你说的那些剑法我一个也不会,但我有齐全的剑谱,也能给你些指点。你要学的话,很多时候可都得靠你自己领悟了。”
“原来是这样啊”林致桓若有所思,“那前辈现在用的剑法是什麽,我可以学那个吗?”
对方也像在思考着什麽,回他说:“倒也不是不行。”
“前辈这麽说,难道是觉得我会学不好那剑法?”林致桓又问。
他笑了声说:“怎会?我是担心你学了它,以後若是碰上了某些人,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剑法而已,这就太过了吧。难道说?”
“你放心,这剑法不是我偷来的,是我自创的。”
一听这解释,林致桓赶紧摇着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前辈是不是用它打败过什麽人,结果那人不服气,叫来了旁人要给自己出出气?”
他又大笑了声说:“那也不是,是我自己这个人惹出来的私人恩怨,与剑法本身无关,只是和我有怨的那些人认得我用的剑法,我恐和我学了这剑法的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因他这话,林致桓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後说:“那我就学您刚刚说的那个沧澜剑,同时修习您正在用的剑法,用这种办法来尽量避免您担心的那种事,可以吗?”
“可这样一来,你几乎就没什麽机会能在人前用我的这种剑法了,这对你提升剑术很是不利。”他说。
“但我不会一直没有机会,前辈不会让它永远无法光明磊落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更不会让它失传的对吗?”
一阵无声後,林致桓看着眼前的这人蹲下了身,视线差不多与他平齐,按着他的肩头说:“不会,我不会让它失传,更不会让传承了它的人一辈子都活在因我而起的忧惧之中。你的底子极好,年纪也还小,能有许多试错的机会。我就按你说的,把这两种剑法都教与你。”
林致桓随即抱剑行礼,面容尚显稚幼却满是坚定地说:“晚辈必不负前辈所望,还请前辈即日起教我剑法,我定勤学不辍,夜以继日。”
从此林致桓开始同时学习两种路数不同的剑法,兼顾修行之事,偶得那人亲自指点,常有父母相伴左右,不说全无阻碍,但也还算顺遂。
十岁那年他终于拜了师,名义上真正地有了师傅,还有了个他从没见过面的师兄和一个他早已熟识了的师姐,没两年又多了个小师弟。几人同在夕山中修行,却都未曾脱去尘缘。他依旧会把林家的那两位牢牢地放在心上,他的心胸也越来越宽广,足以再装下夕山的每个人。
这样的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看似宽和实则心里容不下太多人和事的小少爷了,他仍有傲气,但都藏在了温和的外表下,夹在理智和教养之间,不会成为利器去伤害那些与他没有过节的人。他能接纳这世上更多的事物,也能真心地喜欢上其中的一部分,并为之拼搏,无怨无悔。
又过了些年,林致桓没想到自己会这麽早地就遇上那样一个人。初见时他只瞧着那人做出的事与别人不大一样,让他觉得有趣,外加那麽一点点的好奇,但这点好奇还不足以令他主动去与人相交。
不久後在一个客栈里,屋子是黑的,只有些许月光相照,那人还蒙着面,他却没什麽来由地觉得他一定就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可巧,他们又遇上了,那就该好好认识认识了。
此後一起在湘塘县经历的种种让林致桓一度觉着他是个会冒险行事,大胆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的人。他想他们好歹相识一场,能处得来,也算有了些情分在,断不能就这麽看着他出什麽事,可又没什麽太好的理由去阻止他冒险,便只能对他多加上心,略表情谊。只是没承想他那时上心上得多了,之後就再也没放下来过。
他从某一刻起在自己的眼睛上开了个小窗,只让那一个人的身影映进来,他会在窗边欣赏,曾有一段时日只在屋里看着,没想着要出去。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不再能只满足于看着他了,突然很想为他再开一扇门让他进来,让他知道这里面都装了些什麽,最好能让他看出兴趣来,一步一步地再里面走一些,直到走进他用血肉搭成的牢笼里去。
对,那不是什麽金屋宝窟,是个会把人困住的牢笼,这是林致桓在更久以後才意识到的事。可他也知道了这不是个能令人插翅难飞的坚固之所,只要那人下了决心,他自己就会动手拆了它,然後一个人守着废墟度日。
那种感觉起初有些类似于得到了喜欢的宝物,每当遇上这种情况,林致桓就会想要了解这宝物的来源和与它有关的一切,哪一方面都不愿意落下。
但人不同于宝贵的物件,不是他花了许多金银和心力就能得到的,去求身边比他更有本事的人也不行,他只能拿出自己独有的东西去给对方看,期盼能换来一些垂青,至于能不能换得同样的东西,那便是半点也强求不来了。
林致桓曾无意间在镜中看见过自己的那双眼睛,当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人,在他注意到镜面上映出的双眼时,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人将来是否也会在他面前露出与此时他所见相同的眼神。後来他见到了,那人直直地看着他,再无半分的躲避,双目明明那麽纯澈,却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可还好有他能确定的情意。
那时候他的心没有像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雀跃到快要跳出来,而是深深地往下扎了根,他确信他会给他最好的,让它在世外桃源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