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爹结为道侣,又生了我,就没有过一点担心和後悔吗?”程轻禾问她。
程堇答:“我是修道不是绝情,顺情而为的事我不会後悔。至于担心,没有你爹和你,能让我担心的事也照样有,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也不少。为不受情所累而断情,我以为这样反易受困,有情而不惧情,心境更是宽阔,且有一往无前之勇。”
“这麽说,娘现在就是天下无敌了?”程轻禾笑着问她。
“差一些吧,还得再修炼修炼。”程堇笑答。
想明白了的程轻禾有一天陪着白瑶一起学画符,见对方时有出神的状态,便问她是否是在思念母亲,而後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忽然间就有了个主意,她叫她拿笔在自己手上写下想同故去之人说的话,这些话定会被那人所知。白瑶问她这麽做是何道理,她答这是因为她与兰姨血脉相连,身体发肤皆由她所授,两人天然就有旁人所没有的联系,所以她把思念的话写在自己身上,对方是一定能知道的。
白瑶哪会不知她的这些话都是她当场胡诌,可她偏就愿意信了她,也真立刻动了手。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汇于笔尖时就只有短短的几句。她想母亲来世安好,她和父亲现世便能安好。
写完最後一个字,白瑶放下了笔,随即叫程轻禾走到她身前,然後抱住了她的腰,又把脸埋在了她的身上。感觉得出抱着自己的人是在哭泣,程轻禾便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陪着她。见她哭了许久仍未有擡头的迹象,哭声还更清晰了,程轻禾便有些慌了神,脑子一个不清醒就对她说了句:“以後你可以叫我娘的。”
“啊?”哭声骤停,白瑶终于仰起了头,望着她发出了一声疑问。
“不是,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管我娘叫娘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娘应当也不会说什麽的。”程轻一拍脑袋说。
“程姨或许不会说什麽,可是顾叔叔,还有我爹,应该还是会说些什麽的吧?”白瑶又问她。
程轻禾认真地思考了下她的问题,不大确定地说:“这个嘛……也不是不能商量吧?”
到这白瑶可就忍不住了,扑哧地笑了声。程轻禾见她笑了,便也笑着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并对她说:“不哭了吧?我先帮你把眼泪擦了,你要过会儿还想哭,我就等你哭够了再给你擦擦。”
“哭不下去了。”白瑶说着松开了抱她的手,脸上不见难过,只有真心的一点笑意。
两人看着对方,一会儿又都笑出了声来。程轻禾笑够了说:“那可好,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符咒也都还没学会,你还和我一起学吗?”
“学啊,我能和你每天都一起,直到我们把想学的都学会了。”白瑶说。
“那岂不是永无止境?”
“那就永无止境好了。”
年过十五,程轻禾渐渐地就不怎麽会和白瑶睡在一张床上了,对方问起时,她会说是因为两个人都长大了,睡在一起就显得拥挤了。尽管在自己看来两人房屋里的床都大得还能再睡下第三个人,白瑶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没有强求过什麽。
只有程轻禾知道,她其实是很难再像过去一样和白瑶太过亲密了。因为难以忍受,因为隐秘的渴望以至于难以忍受。
她那颗血肉之心和流淌在身体里的灵力都到了横冲直撞的时候,找不到出路也得不到安抚,让她这人生生变成了个炮弹。因有幼时养成的一身教养在,她这炮弹也就只能在炮膛里闷响,净会伤着自己,顶多再吵着别人。
人憋得久了,一到时候只需旁人的一句话或是一个无心的举动就能被点着,连那炮膛一起炸了个粉碎。
两人还是会一起练剑,这本来是程轻禾很容易专注的时候,可有一回她竟然分心了。分心的原因很奇妙,只是因为白瑶在寻到她破绽时笑了一下,就这麽一眼,程轻禾连要补救的想法都没了,像落了网的猎物,只等着被擒。
白瑶讶异于她的不上心,好在她反应够快没有太伤到她,但还是无法避免地在她手背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你还好吗?让我看看你的伤。”
眼看着白瑶放下剑就要来碰她的手,程轻禾来不及去想,张口就是一句:“你别碰我。”
话已出口,收回来是不行了,程轻禾往她脸上扫了一眼,也不敢再多看了。过了会儿,她听到她说:“我这是有哪里不干净了吗?”
程轻禾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是自己不安分的心在作祟,僭越了她的头脑,替她答道:“不是,是我这不干净,不想脏了你。”
那天在她这麽说了之後,白瑶真就没去碰她,只帮着她处理了伤口。再之後,白瑶也没去问她那日的事,由着她时而古怪,自己则如往常一般,说什麽做什麽都是从容的样子,将所有分寸把握得刚好,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十八岁时,程轻禾听闻几百里外的庆泉城有一场群英会,会按修为境界和所学之道划分参会的修士,各有各的组别,胜者的奖励也会有所不同。她正处金丹期,且为剑修,若她能赢便可得到一枚破障丹。不过她从不认为自己会需要这东西,所以也就没那麽想去。白瑶倒是准备去一趟,说想多见识一些外面的人,以免将来变成一个坐井观天之人。
出发前一晚,一人问另一人:“以我们的天资,我们都用不到那破障丹对吗?”
“我想是的。”
“岭安派能人衆多,外头的人不见得就能比这里的前辈厉害,我们还年轻,不急着非要出去长见识对吗?”
“这话也算有理。”
问到这,程轻禾就没再继续了,白瑶见此只反问了她一句:“所以你要随我同去吗?”
“……去。”
要说这一去,当程轻禾在诸多羡慕的目光中拿走那枚作为胜利者奖赏的宝丹时,她总算是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这趟的确没有白来,怎麽都值了。她赢下了最後一场,而白瑶却在上一场败给了她最後的这名对手。
群英会结束後,程轻禾有意观察了下白瑶,看她一副尽了兴,对此次出行颇为满意的样子,她便暗暗松了口气。可为何要松这麽一口气,她却是没有去细想过的。
回岭安派途中,两人和来时差不多,说起各自与人比试时的体会,还有观看其他参会之人过招时作为旁观者的感受,都能和对方说上好半天,像是要说完这一整条归途。
可才出了庆泉城不到十里,她们就被两个还算眼熟的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正是最终败给程轻禾的那位,另一位则在更早些时就被淘汰了,但实力也算是不错的。
“二位有何贵干?”程轻禾问挡在面前的两人。
输给了她的那人说:“我们想买你手头的那枚破障丹,出五百两,如何?”
程轻禾与白瑶对视了一眼,而後问道:“五百两,金的还是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