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程轻禾
生在岭安派也在这里长大,程轻禾自打懂事以来心里就有好些令她仰慕钦佩的人。这些人里有她娘,她爹,岭安派的掌门及各个长老,还有那些名声响到修真界几乎无人不晓的大能们。不过後者离她太远,更多时候她是把那些人当作话本子的主角来看待的。
岭安派与世无争多年,外头的人也不敢随意招惹,程轻禾又是门派中程长老的孩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随心自在,满头的黑发看着都好像比旁人更乌亮一些。
五岁学剑,八岁修炼,剑是亲爹打造的,剑法是亲娘教的,程轻禾在投胎这件事上胜过了许多人後,又在长成个人样的过程中比别人迈出了更大的步子。可一步登天还是做不到的,谁也没生来就有那麽长的两条腿,步子能迈得再大,命里该有的坎也是一个都躲不掉的,至于是轻松跨过还是被绊个狗吃屎,或是直接摔断了腿,那就没人能预料得清楚了。
所谓时也命也,非凡人所能参透,但程轻禾没想过要去参透那些她抓不住的玄妙之物,她只想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阻碍全都一脚踢开,最好也能帮某个人把障碍都给扫清了。
那个人叫白瑶,比她大不了一岁,是她盖过印的好朋友,真真正正地留过印迹的。那时她刚学会写字,非得把自己的名字和好友的名字都学会了,然後拿着笔往人手臂上写了“白瑶乃程轻禾之友”这麽几个字,不许让人洗去,结果对方竟还答应了,一点不情愿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两日,她和白瑶一起被叫到了她的母亲面前,程堇面容严肃,看着女儿说:“你欺负瑶瑶了?”
“没有啊!”程轻禾答得一波三折。
“那你为什麽往她手上画了个鬼画符?”程堇又问。
“什麽鬼画符,那明明是……”
程轻禾说着话,同时撩起了白瑶的衣袖,一看见她手臂上的墨迹便瞬间收了声。好吧,她娘还真没说错,她这样想着。
她的字本来就写得好像醉鬼走夜路,两天过去有些墨迹已然淡了,看着就更让人分辨不出它们的原样了。证据摆在面前,程轻禾无话可说,白瑶却替她分辩了。
“程姨,轻禾她没有欺负我呀,她说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在我手上写了这句话。我答应过她不把这些字洗掉,但是也没保存好,它们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程堇凑近仔细认了认这团字迹,随後问白瑶:“那你之前怎麽没说?”
“因为程姨只问了我手上的这坨东西是谁的画呀。”白瑶不但答了话,还把她原先问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至此,无话可说的人就变成了程堇。
“行吧,那是为娘错怪了你”程堇对程轻禾说,“可这字都成这样了,是不是……”
“我这就带阿瑶去洗了,娘再见。”
人被拉着走时,白瑶还不忘回头和长辈道别。程堇见此笑容慈爱,向她挥挥手,道了声慢点走。
几年後,程轻禾想起了这件事,这时她已写得一手好字,便应白瑶的准,在她手心写了和之前只有一字之别的一排隽秀小字。白瑶见自己手上出现的“白瑶乃程轻禾挚友”这八个字,便笑着问她:“我记得原来不是这麽写的,怎麽现在变了?”
“是该变了,现在写的这些不是更恰当了吗?”程轻禾笑着反问她。
再看了一遍手心的字,白瑶轻笑说:“确实,是更恰当了。”
十岁前,程轻禾只经历过一件可称得上是意外的事,还不是件坏事。某次她进颍州城内游玩,路上无意间丢失了父亲亲手为她做的玉佩,那是她三岁起就戴着的,她很是珍惜。玉佩上被施过用于追踪的术法,因此她虽着急,但并不太担心会找不回来。
後来玉佩被一个路人捡着还给了她,她将其带回岭安派後把它丢失过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并自此知道了这玉佩竟在丢失期间被别人下了一道魂御符。因其无害,反倒成了更宝贝的佩饰,程轻禾就更是同它一日不离了。
对于这突然到来的珍稀符咒,程轻禾惊讶之馀便只剩下了高兴。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好人,发善心帮过很多人,因而攒下了功德,这符咒就是她用功德换来的,必定是她应得的。
之後的几年里,她和门派里的人都没有找到那个捡到玉佩的人,她也没因这玉佩遭受过什麽坏事,便一直安心地将它戴着了。
十岁以後,程轻禾过得依旧顺遂自在,可她最好的朋友却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之中。
白瑶的母亲兰晋和程堇同为岭安派长老,两人亦是知交。她在一次闭关期间修炼出了岔子,为了不让自己疯魔伤人便先行自绝了。其夫白清矩闻此噩耗,险些走火入魔就要随亡妻而去,幸得程堇等人及时相助,他保住了性命,消沉许久後出关继续执掌门派,并改名为白释之。
与兰晋感情同样深厚的还有她的女儿白瑶,和父亲不同的是,白瑶虽深陷丧母的悲痛之中,可未曾想过要随之离去,她记挂着自己的父亲和关心她的那些人,再如何难过也会好好活下去。她的这种想法在後来的一次父女交心时为白释之所知,令他顿感羞愧,当场便向女儿道了歉,也得到了她的理解,父女俩此後才算真正地从丧亲之痛中走了出来。
在这之前,白瑶有大半年都是沉默寡言的,她谢过了所有人的关心,却没向任何人哭诉过,以为自己可以就这麽把带着诉苦的话吞掉,逐渐地就不再难过了。
那段时间程轻禾在心里上蹿下跳,苦于找不到安慰好友的方式,每天在她面前活像个犯了事的小贼,给程堇看到了,便被叫去私下里问道:“你现在怎麽变得这麽猥琐了?”
“我猥琐?”程轻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信你自己看。”程堇手上有个能记录画面的宝物,她便将它记下的这人在白瑶面前说话走路的样子放给了她看。
这麽一看,程轻禾就没了话,不像是觉得丢脸,而是整个人都沮丧了下来。见她这般,程堇便和她坐近了说:“你只和从前一般就是了,你兰姨的事又不是你做的。”
“可我怕我哪天要是说错话了,她会不会想不开?”程轻禾满脸愁容地问母亲。
“不会”程堇答得干脆,“她比她爹想得开,她爹那样才是真的想不开了。你打小就在她身边,怎麽比我还不了解她?你如今整日作这副贼人模样,反倒更显刻意了。”
程轻禾坐着不说话,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她娘说:“那我改改,我就和以前一样想和她说什麽就说什麽,要真不小心让她想起伤心事了我就和她道歉,她不会怪我的。”
“这就对了,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你今日那般我都差点不想认你了。”
听了这带笑的话,程轻禾一把搂住了母亲的脖子,笑着说:“那你可赖不掉,我是你生的这事可是尽人皆知的。”
“尽人皆知?”程堇怀疑道。
“对啊,谁都知道的。”
“行吧。”
这一天程轻禾还问过母亲关于她对兰长老之死的感受,程堇说她固然也伤心了一阵子,可她明白死于修炼之事对修士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逆天而行总得记着自己头上有个天道压着,知道会死但不惧死,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死,如此才能活得长久,直到有一天能与天道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