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专注于向阵中灌输灵力的殷殊连听闻这话,心神一乱,灵力不稳,差点让阵法停了。幸好有施净秋眼疾手快,替他续上了,并向他暗中传音,叫他凝神。殷殊连不敢大意,强行压住了忽然冒出的那些念头,继续将精神集中于维持阵法上。
话说到这一步,温望远更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朱添,连直面她都做不到了,只能垂下头说:“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不该离你们而去,我不该回到这里,不该在你回来时跟着你,扰你安宁。”
“你不该继续耽误你自己了,这一世已了,去来世吧,或许那时,你真能事事如愿了。还有,两位老人家临走前,说他们不怨你,只希望你人能安好。”
温望远擡起头,深深地看了朱添一眼,然後对施净秋说:“你们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这次我会听你的。道长,我想走了,我没有需要再执着的人和事了,但我感觉自己被什麽困在这了,你能帮帮我吗。”
施净秋点头,问朱添要她身上的那枚护身符。温望远得知他送的护身符还在,忍不住说:“你居然还留着,我以为你不会想留着它的。”
“我没有非留它不可的理由,但也没有非扔不可的理由。就像你的那枚一样,我留它能图个吉利。这麽多年我遇到过不少险况,如今能平安站在这里,或许有它一份功。”
朱添回完他,松开了手,让施净秋凭空将自己手上的护身符转移走。接着,施净秋再次询问了两人的意愿,确认自己可以动手後,便开始施展术法。
她所做之事是把温望远的魂魄从槐树上剥离,将其引渡至与树同源的护身符中。数十年的寄居使得温望远与老槐树的联系极深,槐树亦有灵,如果直接对它下手,恐生难以预料的变故,而对一个出自凡人之手的普通护身符下手,那便要安全许多,所以施净秋才会有此一举。
尽管护身符出自老槐树,把魂魄从槐树身上引入其中不会令树灵过于排斥,但要做成这件事也并不简单省力。在有殷殊连相助的前提下,施净秋还是勉强赶在日出前才完成了此事。
没了温望远的魂魄,老槐树便没了生机,绿意凋零,日光下再无浓荫,独馀斑驳枝影,像是土地的伤痕。
最後她要做的,是在下一个夜晚到来时用灵力焚去护身符,并诵念往生咒,以此送温望远入轮回。他的魂魄在人间待了太久,能不能顺利入轮回,施净秋也有些没底,但她会尽力而为。
忙活了一晚上,衆人先回朱添的住宅休养了下。等天一黑,施净秋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只叫上了殷殊连一人随她去念咒,祁宁则按她吩咐留下陪着朱添。
最终的结果没有令人失望,也许是托了这麽多年槐树周边没什麽人敢来的福,温望远的魂魄一直被好好地保存于其中,从未出过乱子。还有当年路过此地的那位修士,幸好也未下重手要除去他,只将他隔离,使其难以影响到周围的生灵。这一举动不但保护了别人,也同时保护好了他的魂魄。
事情解决得顺遂,朱添还因此得以再见故人,说出了自己以为此生都不会道出的话,她对施净秋等人相当满意。按照最初的约定,她给了那两箱酬金,在此之上还添了几样价值与紫衫草相当的草药,并送了两坛她与丈夫独创的药酒。这酒的效用且不说,味道绝对是一般药酒比不上的,故而在晋国小有名气,当作谢礼送人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施净秋没有和她客气,照单全收後对她说,以後若有安宅之需,可以再来寻她。
朱添站在门口亲自为三人送行,等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她身边的随从说:“您吩咐的事我已经着人安排下去了。不过事情已了,您在这住得也挺舒心,为何还坚持要在那里建新的宅子?”
“我来这是享清福的,这间宅子是不错,但怎比得上完全按我心意建起的新宅。我又不差那些钱,哪边住腻了就换一边住,岂不更舒心?”
随从听了她的话,笑着称是,不再多问,随她转身进了屋。
回家路上,祁宁说起这次的事,在他知道事情的起源是一个人的执念时,他以为会是什麽困难到几乎无法实现的事,解决起来想必要费好一番周折,结果却是连施净秋备下的两个阵法都没派上真正的用场,只用了两个晚上就让一切平安结束了。施净秋和他说,这事并不奇怪,有些人,或者说大部分的人,所怀执念往往只是一件很简单,可却永远无法实现的事。
“那我临死前想尝尝酒,也会成为执念吗?”祁宁一笑说。
话中之意昭然若揭,施净秋回他:“不是什麽临死前的念头都能像温望远的那样,将他困留于人世。那老槐树有灵性,他的护身符上的符咒虽然失效,保不住人了,但残馀了一些灵力,再加上他亡故时身处鬼气深重的战场,种种特殊条件一同作用之下,才有了这个结果。”
祁宁点点头继续说:“我的手艺是不错,但我记得我还没能做到让那位老人家真的变回年少时的样子,後来她那样,总不是因为天太黑,我眼神不好使了吧?”
“是我锦上添花。”
“姨娘果然很懂我,知道我爱听什麽话。”祁宁乐道。
正当他要把话绕回到上一个问题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殊连忽然问他:“你觉得那位老人家当时说的那些话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祁宁疑惑。
“我换个说法,就是假如你是她,也会像她那样想,那麽做吗?”
这个问题对祁宁来说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回答了。
“会吧。温望远从未对她表明过心意,就算真的说出来了,他怎麽忍心让在意的人遥遥无期地等他一辈子。老人家自己看得开,没有苦等,我觉得很好,你觉得呢?”
殷殊连嗯了一声说:“我也是这麽认为。”
在旁听着的施净秋打量了下他,联想到之前他的失误,心里突然有了个自认为荒唐的念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不打算去问他。
回完了殷殊连的话,祁宁还惦记着自己的事,转头又去找施净秋,直言自己想尝一尝药酒,但被她断然拒绝。
“为什麽不行?”
“你年纪还小。”
“可没有明文律法规定年纪小就不能喝酒啊?而且我也不算很小了。”
“我的话就是律法,我规定了不行就是不行。”
“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您就通融通融吧!”
“不行。”
“姨娘,我的亲姨娘诶……”
“……”
这次,殷殊连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看祁宁向施净秋撒娇求情,或是参与其中帮着祁宁说话,只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後,一个字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