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低头看着地面,一句话也没说。
燕夫人仍在一旁“呵呵”地笑:“苦孩子啊,我也想疼你的!可我偏偏生了个儿子,谁不想争一争!……你那时候可真小,缩在床上,拽着我手指叫我娘亲。我当时还想,这世上怎麽有这麽脆弱的人儿……”
燕泽颓然扔下剑,苦笑着出门:“她疯了,杀了吧。”
敛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他听见里面传出一首熟悉的歌谣。
燕夫人在里面慢慢地唱:
“月光堂堂,照见汪洋,汪洋水漫过方塘,方塘莲子香。”
苍茫月色下,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踉踉跄跄地游走,像个没家的孤魂。他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挥拳砸向墙壁,留下满手血迹。
整个不二医馆静悄悄的,没人知道那位新上任的馆主大半夜的发什麽疯。
燕泽也不屑让其他人知道。
他不知怎麽,就撞进了裴鹿的屋子。
已经是二更天了,屋子里很暗,没点灯,裴鹿也不在。
燕泽头靠着墙壁,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呆在这里,也不知道裴鹿这麽晚究竟去了哪。
可他就想等他回来,见他一面。
他可以拎着酒壶撞进来,接着带着自己去房顶上就着月光喝酒。
也可以像上次敛房一样,把自己从死人堆里拉回来。
“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裴鹿。”
燕泽心想。
可外面已经隐隐有了鸡叫,裴鹿始终没有回来。
燕泽从漫长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上次见到裴鹿竟然是前天了。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出现过了。
前天,迎兔对他说,鹿哥要和她一起上万仁山打兔子,却始终找不见人。
他後知後觉明白了什麽,发疯一样搜查裴鹿的屋子。
灯烛,剑匣,放衣服的木箱……整间屋子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最後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上了锁的木箧。
他直接把锁砸开,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信件。
——来自西凉皇室的信件。
从他少时进入不二医馆开始,一直到现在。
燕泽一封封翻看起来。
“大梁时疫已起,不二医馆尽力收治病人,但效果不佳。”
“不二医馆研制的新方:香附子丶紫苏叶各四两,甘草一两,陈皮二两……”
“大梁并无异动。”
接下来是大梁与西凉开战之时,裴鹿言辞激烈地质问西凉朝廷为何这时跟大梁开战,但是得到的答案只有冰凉的一句“时机已到”。
他翻到最後一封信,信件落款是半月前,上面只有来自西凉朝廷的一句话。
“大公病重,速归。”
燕泽手心收紧,那张纸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
他捂住脸,低声笑出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不是书童,不是无家可归,你从我七岁就开始监视我。”
“叛国判主……怎麽偏偏是你呢,燕训,文淑,乃至那个疯女人,哪一个都行,判就判了,我杀了就行。偏偏是你,裴鹿。”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出来,眼里却流出眼泪,“真可笑,不是麽?”
他把手里的信件扔进油灯,转身出门,一封信突然掉了出来。
燕泽捡起来,上面有一行裴鹿清瘦劲遒的字。
“泽甚好,待我颇厚。”
熙和三年,燕泽彻底成了不二医馆馆主,也是那一年,裴鹿离开不二医馆,赶回西凉。
此後四季轮了几番,雪下了几遍,两人却一直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