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樾笑了笑,道:“你真是倚老卖老,竟管束起我来了。”
*
清明这天,梁誉带着妻儿前往辅国将军的陵地,祭拜了亡父亡母。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梁佑夫妻的坟墓却没有荒芜,太后时常命人来此清理杂草,也曾先后修缮过几次陵墓,令其常新。
梁誉和楚常欢扫完墓,便与孩子一道敬香焚纸钱,晚晚跪在墓前,伏身叩首,嘴里念道:“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梁誉亦叩首道:“爹、娘,不孝子今携妻儿拜望二老,伏以告慰先灵。”
楚常欢跪在一旁,道了声“爹”“娘”便无后话。
晚晚虽随了他的姓,但也是梁誉的骨肉,今番来此扫墓,更有认祖归宗之意。
倒春寒的那场雪早在昨日就已消停,只是郊野仍覆着白,凛风一吹,寒意浸骨,也将纸钱灰拂至虚空,飘飘扬扬,宛若英灵归来。
扫完墓,三人乘马车回城,还未行出两里地,就被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阻截了去路,梁誉掀开幄幔,但见一名内侍官立于马车前,向他拱手揖礼:“下官见过梁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世子。”
楚常欢认出此人乃太后身旁的近侍官,便知是太后来接他们了。
但梁誉似乎不想入宫,冷声道:“这里没有什么梁王,大人想是认错了。”
楚常欢拉了拉他的袖角,低声道:“靖岩……”话犹未落,猛然想起了寇樾那晚说的话,登时闭嘴。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毋庸置疑,立皇长子为储乃板上钉钉之事,可立储之后呢?
内侍官笑道:“王爷莫要拿下官逗趣儿,下官奉太后懿旨请王爷王妃还有世子殿下入宫用膳,若请不到王爷,下官实难交差,还请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梁誉冷声道:“荆妻体弱,不宜再奔波,且让他带世子回寇府歇息,我随你们入宫。”
内侍官面露难色:“下官……”
楚常欢用小指勾了勾梁誉的手,低语道:“太后待你如亲子,定不会为难于你,倘若是圣上的主意,想必太后也会帮你说话。你如此拒绝,只会教太后难堪。”
梁誉看了他一眼,须臾道:“好。”旋即抱着晚晚,拉上楚常欢的手,坐进那辆四马宫车。
至延福宫,庆元帝赵弘果然也在此处,夫妻二人携子向赵弘见礼,赵弘笑说道:“今日乃太后设家宴,我也是沾了表兄的光才能来此吃顿便饭,表哥表嫂无需行君臣之礼。”
皇长子赵樱亦在此处,见了晚晚,立刻向他奔来,拉着他的手道:“晚晚哥哥,你和我坐一起吧!”
晚晚抬头看向楚常欢,得到爹爹的应允后适才随赵樱落座。
因是家宴,御厨所烹之菜肴极其素简,与当初太后前往眉州,在楚家所食无二。
晚晚虽顽皮,但用饭时分外安静乖巧,赵樱往他碗里夹菜,小声说道:“晚晚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莲花鸭签,你多吃点。”
晚晚也小声道:“劳谢殿下。”
太后笑道:“今日这桌菜肴全是照着你们的喜好来做的,敞开了吃,莫要拘谨。”
饭毕,赵樱拉着晚晚去庭院玩耍,太后令人看茶,席上一直未说话的赵弘开口道:“晚晚和阿樱倒是合得来。”
太后道:“阿樱自幼长在深宫,身旁并无年龄相近的玩伴,如今见了他哥哥,自然欢喜。”
楚常欢瞧向院里的两个孩童,心底隐隐有了一个不实的猜测。
赵弘笑了笑,问道:“嫂嫂在眉州设有私塾,想必晚晚的诗书已有所精进。”
楚常欢道:“小儿顽劣,只粗认得几个字,不敢谈论诗书。”
赵弘道:“此子聪颖,若是能留在阿樱身旁做个伴读,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楚常欢心口一紧,忙起身拱手道:“犬子性劣,不服管教,焉敢陪伴皇子殿下!”
——难怪那天晚上寇樾有意无意提到了圣上立储之事,一旦晚晚做了太子伴读,梁誉夫妻就不得不留在京城了。
圣上有意让梁誉回朝,可他知道梁誉不会答应,于是就从小儿下手,利用孩子留住他。
赵弘笑道:“稚子顽皮实属天性,而非什么大事,将来有太傅教导,他们兄弟二人定能奋发有为。”
梁誉道:“陛下,臣的这双废腿实在不争气,前两年好不容易适应了蜀地的气候,一旦离开,便要霉痛,几乎彻夜难眠,此番回到京中亦不能避免,纵使晚晚有幸做了殿下的伴读,恐怕我这个父亲也无法陪在左右。”
太后沉默饮茶,鲜少开口,想必让晚晚做伴读一事她亦赞同。
赵弘道:“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尔之功绩,可承千秋,一双腿,焉能拂业?”
眼见赵弘油盐不进,铁了心要留梁誉在京,楚常欢福至心灵,忽然捂嘴,做干呕状。
太后蹙眉,担忧道:“怎么了?”
梁誉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楚常欢颔首道:“臣……又有了。”
太后面上渐露喜色,梁誉立马接过话道:“可要回去歇息?”
楚常欢点了点头,却没出声,似在静候天恩。
既如此,赵弘也不便再提留京之事,于是令他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返回寇府,并派宫人送去几份滋补之物。
寇樾打量着摆在厅中的补品,揶揄道:“表哥厉害啊,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梁誉淡漠道:“若非如此,陛下大抵会强行留下我。”
寇樾道:“表嫂怀了,陛下就会放你离去?”
楚常欢道:“陛下总归不会为难一个有身孕的人,我想回眉州生孩子,但又离不开夫君,难不成陛下要棒打鸳鸯?”
寇樾笑道:“表嫂当真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