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风高三的这年冬天,季骁终于回家过年了。
自西澳回国前後近十个小时,从得知消息到站在航站楼出口,季予风等了他八万四千秒。
猛地从长夏飞到严冬,季骁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他披一件厚呢子大衣,里面却只不伦不类穿着件短袖。
茫茫人海中,季予风一眼就看到了季骁,他兴奋地蹦起来招手,看着季骁拎着行李越走越近。
这一小段路,季骁却觉得走过了很多年。
初二的冬天,季予风站在校门口给他送衣服,大一开学的秋天,季予风坐在机场地上等了他一整天。
郑家那边的亲戚嫉妒他丶害怕他,季康全当没有这个儿子,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几乎不再联系,邵明川这几个发小野在国外,到最後兜兜转转,能心甘情愿来接他的,居然只剩下这个他不知道究竟要怎样从容面对的弟弟。
季予风帮季骁拿着东西,一边走一边有讲不完的话,路却越走越偏,到最後几乎要贴到季骁身上。
“你不会走直线?我要被你挤到绿化带了。”
季骁把他往旁边推,季予风欲盖弥彰地朝旁边挪了两步。
“你打电话说要回淮江路,我已经提前去收拾了一遍,之前的那些花花草草都长得很好,风铃坏了一个,不过我又买了新的,你之前寄回来的贝壳风铃我也挂在旁边了,很好听。”
季予风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这些年的变与不变。
淮江路的房子就是季骁买下的大平层,算下来他已经快四年没回去过,但耳边居然还能响起那串悬挂的风铃的声音,连被他浇死的多肉遗体都历历在目。
“这麽冷的天,我们在家吃火锅吧。”季予风提议。
季骁的品味变了,回来之前又提了辆显人稳重的幻影,车已经被专人停在了机场,季予风坐进副驾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把东西放回家,我们可以一起去买东西。”
季骁往方向盘上摸了一把,正准备啓动,闻言扭头朝他看来:
“谁说要跟你一起吃饭了?”
“冬天不吃火锅吃什麽,火锅一个人吃又没意思。”季予风催促他,“走嘛走嘛。”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条小缝,季予风就挤了出来,手里提着个大袋子,头上还顶着季骁嫌热不想带的围巾。
从没开过火的厨房第一次被填满,只放过酒的冰室里被丢进去一盒鱼片,季骁路过看见桌子上摆了两头蒜,也抓着扔了进去。
季予风在厨房洗洗涮涮,季骁坐在客厅当大爷,叮咣切菜的声音和电视里凶杀案解说的声音重合,十分温馨。
没一会儿季予风端着锅出来,袅袅烟雾中季骁吃着生熟刚好的羊肉卷,感觉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窗外下起大雪,像海浪冲刷沙滩激起的白色泡沫。
漫天的雪很快覆盖一切,天是白的,地是白的,路是白的,他们在暖气蒸腾的落地窗内欣赏这场难遇的美景,感受不到这白色的一切是怎样的冰冷刺骨。
距离季骁上次从季家别墅离开其实没过多久,上次的回忆实在不算太好,如果不是实在有事,他肯定不会回来。
因为下雪,季予风前几天一直赖在淮江路那里,直到昨晚才被季骁赶回家睡,而季骁这次回来是把原来没带走的几件衣服打包寄给同校的学妹。
学妹是学服装设计的,偶然一次两人在一列远东的列车上碰到,发现季骁居然有好几件她遍求不得的大师手制衬衫,便期望他能割爱以供研究。
这位学妹见多识广,两人聊得投机,于是季骁答应回家把衣服邮给她。
别墅里只有几个阿姨在,见他回来都喜出望外,季骁在衣帽间里找来找去,却发现同系列的一套中少了一件。
“阿姨,我衣帽间里的衣服你们动了吗?”他站在楼梯上问。
“哎呀忘了讲,之前梅雨天把家里搞得潮潮的,天晴之後把你们的衣服都挂出去晾啦。”阿姨想了想,“可能是收衣服的时候收错到小风房间了,我上去给你找找。”
“不用了,我自己找吧。”季骁摆摆手,转身走向季予风的屋子。
房间和之前没什麽两样,应该是刚晒过被子,季骁闻到了一股皂液混着阳光的味道。
他拐到季予风的衣帽间,那件西服套装确实小了,但被妥善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季骁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疑惑中他瞥见最底下的衣柜里似乎露出一角熟悉的衣袖,他走过去把那件衣服拽出来,却在下一秒摸到了一手粘腻。
都是男人,季骁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麽,大脑似乎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就这样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手中自己的衣服。
一道惊雷带着季骁不愿相信的真相,把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劈成了灰黑的焦土。
种种异常和被他疑惑忽略的细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亮起,所有的荒谬有了解释,一切不合理都有了逻辑。
季骁头晕目眩,踉跄着起身冲进卫生间,一遍一遍地搓洗着自己的手,末了抓起车钥匙出门。
盘旋的山道上,发动机强劲的嗡鸣声响彻谷地,季骁把油门踩到死,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突起,他现在不敢回去,因为害怕在盛怒中把季予风抽进手术室。
季骁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僭越,可这次季予风彻底跳过了那条底线,以一种他最无法接受的方式,一种注定要让两个人都难堪的方式。
他极度偏执地维护着秩序,无法容忍有人试图干预他的人生路线,也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可显然季予风就是那个意外,并且带着能让他情绪剧烈波动的武器赶来。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熟悉的保安跟他搭话:
“今天怎麽开这辆出门了,可是好久没见你开过啦。”
回应他的是季骁重重摔上车门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