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中谷道:“小公子多大了?”
乔柯道:“六岁。”
柳中谷道:“那,想必你和夫人七八年前就已经认识,情投意合了吧?”
乔柯道:“凯风出生的时候,我以为是这样,但是後来……”
他陷入一段陈旧的记忆中,那段记忆因为细数过太多遍,所以没有再展开的馀地,首尾相衔丶无休无止地随着他的眸光飘忽,降落水面,里面是提起乔凯风也无法消解的落寞。
“他一定恨我更多。”
船速开始变慢,枯黄的芦苇杆一根接一根浮现在水面上,像大片破败的席子,再往前,夕阳接引着一片浩瀚无际的芦苇荡悠悠相迎。韦弦木安静下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可能有什麽难言之隐吧。缘来有定,缘尽有时,早点忘了他,对你和孩子都好。”
乔柯不答话,摇着船橹在狭窄的水道中穿梭,按照推算,他们的行程最多还剩半个时辰,这片芦苇荡後,就是珠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太阳已经快要落到芦苇丛下,小船依然困在水路中,每个人的方向感都开始迷失,证据是,理应西去的太阳,几乎整个过程都处在船尾的位置。
晏潇道:“我怎麽记得,珠岛周围没有芦苇荡啊?”
来来回回,他们好像一直在芦苇荡里打转。乔柯道:“坐好。”
他不再穿过一圈又一圈芦苇荡往里钻,而是在两圈芦苇荡中间形成的水环中穿过,看了四五个入口,道:“陶诵虚种的。又是八卦阵。”
韦弦木道:“爱装神弄鬼的那个?”
柳中谷四阳鼎柱的命格从小就出名,所以对阴阳五行也有了解,说道:“摆‘重山关锁’那个?那珠岛外面岂不是有六层芦苇阵!”
乔柯点头道:“每一片芦苇丛算作一爻,三层累作一卦,看清卦象,生路就在其中。”
晏潇道:“干脆一把火都烧了!”
韦弦木鼓掌道:“神童!先别管咱们芝麻大点的船和人会不会被一块烧了,这麽大片芦苇荡起火,你是真的很担心岛上的人不知道咱们打过来,要喊他起床逃跑呀。”
晏潇道:“看卦象就要把船开进最後一层芦苇荡,可是,如果能开进最後一层,不就可以进珠岛了吗?这根本就是死局。再说,珠岛那麽大,一层层转下去要到什麽时候,本来晚上就什麽都看不清,再饿两顿,哪还能出去!”
韦弦木从怀中掏出一堆丸子,拍拍他道:“不要慌嘛,饿就吃点,顶饱。”
他在那里无所事事,就差捡一根芦苇杆吹着玩,晏潇更加焦虑了:“你怎麽一点忙都不帮,还不着急,我们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啊!”
韦弦木甚至翘起二郎腿道:“这才哪到哪?帮又帮不上,急也没有用。你吃不吃?不吃我吃。”
他嚼一下,乔柯的嘴动十下,晏潇凑近一听,原来是在背六十四卦象。乔柯道:“刚刚一路过来,都是在第二丶三层走偏,倘若只在外围走,应该可以看出外三层的爻相排列,再以此反推。代表生路的卦象,无非比丶豫丶复丶泽四种……”
叨念间,四人的鬓发都已被月光染白,正待再次啓程,韦弦木却忽然将乔柯手腕一抓,指了指发黑的水面:“等一下,我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芦苇荡不是迷宫,或者不仅仅是迷宫,它还是用来遮档礁石的?”
晏潇道:“你是说,迷宫只是第一层陷阱,等我们冲到第二层卦象里,还可能直接触礁?那怎麽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现在天色还这麽黑……”
乔柯道:“至少刚刚一路走来我们没有触礁,先倒回去查看爻数。”
他当下摇橹掉头,朝芦花之外驶去,因为调转的轨迹大了一些,船尾扫动时发出一阵阵木板相撞声,可是,直到船头摆正,那声音竟然还在,击水声也分外嘈杂。柳中谷疑心船橹被撞坏,走到尾部查看,谁知,刚一转身,另一条木船猛地从芦花深处钻出,船头险些扎到他身上,接着,月色中一条清瘦的身影单手提桨,长剑般挥到半空,掉了个个,然後重击打入水面,飞快朝乔柯一行人相反方向开去。
柳中谷道:“谁!”
只一喊,那鬼船已经钻进深处,不见踪影,晏潇道:“我看见了!有条船要撞我们!”
韦弦木丸子全撒了,虽然没有武器,但也扶着两侧船舷坐起来:“跟踪?偷袭?什麽情况?”
乔柯问晏潇:“你看清楚了?几个人?”
“一个人!”
乔柯催船便追,但方才那船幽灵一般,窜来窜去实在太快了,只看出第一下拐到右边,之後再无声息,况且这片水域外就是後三层芦苇阵,方才衆人已经迷失过,柳中谷不建议再闯,乔柯道:“你们在船上等我。”
放下船橹,摘下佩剑,竟然要独自跳船下去,韦弦木连忙抓住他道:“你疯了!下面如果有石头水草怎麽办!”
他阻止得过于及时,甚至乔柯的手还没有完全离开船橹,拉扯之间,只摇了一下,船头竟不受控制地朝右边歪去,乔柯只来得及喊一句:“闭气!”,没有任何预兆,船头下方一处小小的水洞竟化为血盆大口,一条浑黑的漩涡深渊陡然现身,连船带人,瞬间吞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