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自当山河尽揽丶日月入怀。可真当他手握万里江山,却割心上一隅以许人,那人亦不问封疆列土,安之若素。
阴谋,不该振聋发聩丶光明正大。可真当他凝视着那桃花潭水深千尺,本该潜渊而入,却终归徘徊天光云影之下,弱水三千取一瓢。
两度拱手让江山,为的是同一个人。
二十万大军压境,炮声如洪水淹城,蹄疾可撼山移岳。硝烟中火星飘转,如同灼灼桃夭。灰蒙蒙的天地之间,为首一人佩剑执缰,一人提刀策马,一人青衫,一人紫甲,一人白衣,身後万人同时下马,叩首三拜。
“皇上万岁!燕王万岁!!皇上万岁!!!燕王万岁!!!!”
史载,宣定四年十一月初九,宁王率所部投诚燕王。御马监开门,燕王进京,是为庆武成祖皇帝。帝自东阳门策马入京,宁王步行而入,为帝牵马。百官知军中有杀神,见四下火起,闻炮声隆隆,皆举家跪于皇城之外,恭迎新帝。
东阳门通洪图道,洪图道尽东华门。东华门接汉白玉,汉白玉穷清闻殿。
殿中,朱漆方台失色,金漆屏风碎裂。宝象甪端丶仙鹤香亭,逶迤铺地无人收。髹金雕龙木椅上一人仰卧,手中仗剑,斜冠散发,满面疏狂。
左允杨头枕在龙椅扶手之上,见到三人步入大殿,深深地看了一眼景钰,就将头微微偏转向另外二人。
他看到左云的表情瞬间由平淡变得狠戾,暗红蟒袍周身仿佛浮动起一层血光,握着刀鞘的拇指下意识地擡起了刀锷,露出一线寒光。左星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却无端阴鸷而冷酷,眼眸如同没有半点光芒的深海,被他盯着的人只感到粉身碎骨般的沉重丶和仿佛要窒息而死般的痛苦。
左允杨不由得遍体生寒。
可是那两人周身的杀气一瞬间就消失无踪。左云换上了他素日里漫不经心的笑容,没行大礼,而仅仅是拱手道:“臣燕王左云,参见皇上。”
左允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颤声道:“四叔……我很想你。”
左云缓缓走近他,直到可以面对面地俯视他,才沉声道:“是吗?”
左云擡起右臂,缓缓从左星腰间拔出潜渊,转交景钰之手。随後,对左允杨漠然道:“你若有什麽话要留,便留给他吧。”
左允杨笑了,把自己的宝剑丢在地上,倚靠着椅背坐起身来。
“景钰。”他最後一次唤他的名字,“你有多恨我?食肉寝皮?挑筋削骨?剖腹挖心?千刀万剐?”他伸开手臂望着景钰,满眼都是悲凉:“反正终有一死,死于你手,也算善终。”
景钰深深凝视着仇人穷途末路之惨状,反倒既无言语,亦无举动。左允杨等了许久,才慢慢看向始终袖手旁观的左星,喃喃问道:“三叔,你我究竟,有何不同?”
他慢慢站起来,与左星对面而立,猛地出手抓住他衣襟,眼中有狰狞血光:“你我,分明都不懂爱人之道,为何你得偿所愿,他却连正眼瞧我丶给我一个了断都不愿?”
“告诉我!!”
左星无言以对。
左云出手如电,刀鞘如同长鞭削在左允杨手腕上。左允杨手臂发麻,不得不松了手,跌坐在地。左星擡手搭在左云腰上,静静凝视着他。左云略微擡眸与他对视,随後又看向景钰。
景钰握着潜渊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良久,他把潜渊还给左星,转头最後看了左允杨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便不再回头。
“你既然手中有剑,又何必劳动潜渊。”
当日,宣定帝自刎,史称燕宁宫变。
次年正月,燕王登基,改元庆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