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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除夕（第1页）

第五十八章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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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信二十八年，除夕，秦州。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左云独自走在衢川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座座院落中飘出饭菜香和欢声笑语。

一个小孩在路上跑跑跳跳，一不留神撞到了左云。那孩子擡头，看见一张极其年轻俊美的脸。左云对他笑了笑，温声道：“过年好。”

那孩子想来是第一次见他，直接愣在原地不动了，左云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很快，小孩的同伴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子认出了他，惊喜道：“云将军，过年好！”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面露喜色，团团围住他，边拜年边问他要压岁钱。

左云无奈，从护臂里拿出荷包，挨个递铜板给他们，说：“我才十七，你们就问我要压岁钱，以後迟早把我老婆本儿赔光了。”

“不会的不会的！”有个女孩红着脸对他道，“以後我长大了嫁给云将军，不要彩礼！”

一群孩子开始起哄，又冒出几个，说着差不多的话。左云苦笑，谁知几个男孩竟然也开始脸红。实在待不下去了，左云只得推说家里还有事，穿过这群孩子，走过几个转角，到了晴川街。

十年前这里还不是花街柳巷，而是民居林立，他娘和他就曾住在这里。他们先後离开，宅子却一直留着，後来他回秦州守城，得空会时不时来打扫。

只是，他离开的是秦州城，他娘却是与世长辞。

可笑，他哪来的家。

他娘本名叫宋月如，现在叫宋妃。这个“妃”字名不副实，她一点都不像他爹的妃子，他也一点都不像他爹的儿子。他六岁之前不知道自己有爹，总觉得有娘就够了。从记事起，他们独自住在外祖父的老宅子里，她教他识文断字，他自己学着舞枪弄棍，不需要谁来打扰。

六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个被坚执锐的男人，他拦在娘身前，要赶那人出去，她泪眼婆娑地告诉他，那是他爹。男人冷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娘，问道，我是不是还没给他取名。她点头称是，说，这孩子小名叫阿云。那男人撂下一句，“那就叫左云”，走了。

那天之後，娘就病了，病了两年，走了。他给娘收了尸丶守了灵，要下葬时没钱买棺材。那男人姗姗来迟，说：“我给你娘买棺材，你上战场去。能活下来就活，活不下去就死。”又说自己是湘王，名叫左怀义，等哪天他混出头了，再说他是他的儿子。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谁他妈要当你儿子。”说完，回屋收拾东西，往外走。左怀义让开路，没再多瞧他，倒是他身後站了个十几岁的男孩，脸冷冰冰的，挡了他的道。他直接一肩膀把他撞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战场，无非就是去通州，就那儿打的最厉害，缺人，多大年纪的孩子都招，招了之後当炮灰也好，帮着做饭也罢。他听说大将军姓徐不姓左，那就行，入伍了。

军队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有二十几个，两天之後，就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叫许泰的，大他两岁，特别啰嗦。有人一起总比没人强，特别是军营这种人人抱团的地方，形单影只就得受欺负。他跟许泰不打不相识，熟了，成了哥们儿，就一致对外。

他偶尔教许泰写字读书，许泰就教他兵法丶指点他用刀。他聪明，一学就会，很快许泰就没什麽能教他的了。他拿了军饷，就上城里买书，自己研究，读累了就出去找人打架练刀。

欺负他的人和照顾他的人都比许泰多，不为别的，他长得好看。他自己倒没觉得，他娘才好看，这些人孤陋寡闻。常常有人说他长得像个姑娘，甚至上手摸他的脸，他直接把他们往死里打，把挑衅的话一句一句怼回去，从此来找事的人就少了，依靠他的人多起来。上了战场跟在他背後，一般会比较容易活下去。

过了一两年，有人来找他，说你当上百夫长了，然後又说，徐将军说没见过这麽年轻的军官，叫过去给他看看。他就去了，徐将军问他叫什麽名字，他说叫阿云。问了他几句兵法，他对答如流。又递给他一把刀，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士兵，让他俩打一架。他没打赢，平手，徐将军和他说，这个是我儿子，你跟着我学几年，就能赢了。然後把那把刀送给他，笑着说，别板着脸，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问他有没有姓，说如果没有就跟他姓。他说有，姓宋，别连名带姓叫，直接叫阿云。

“娘。”左云跪在宋妃灵前，说，“今天是你忌日，阿云看你来了。”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跪了许久。天黑透了，才想起来没吃晚饭。刚出门，路过红玉坊，遇上一群拉客人的姑娘，没拉到客人的朝他跑过来，拉到了的弃了客人也过来，一拥而上，说，云将军，来陪陪我们吧。左云无奈道，今天不行，她们说他人来了就行，就一块儿守个岁，不干别的。

左星也在秦州。左怀义说除夕一家人团圆，左风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叫他一块儿过去。他不想去，但想起左云也一个人，就过来了。和左怀义一道进了大营，只找到哭哭啼啼的左风，左云却不在。他问左风，左云人呢，左风说估计看他娘去了，在晴川街。他没多问，只和左怀义打了声招呼，年夜饭都没吃，走了。

他到了左云曾经的家，却没找到左云的人，只看到宋妃的牌位上还燃着香。

据说宋妃并不是自愿嫁给左怀义，是她的父亲为了在日益壮大的湘军中谋个高位，生生拆散了女儿和她的情郎，把她强行送进湘王府的。左云出生之前，左怀义对宋妃还算宠爱有加，可等到左云长到两三岁，不像左怀义，反而有些神似宋妃曾经的爱人。左怀义本就多疑，加之谗言不断，任宋妃如何辩解，怀疑还是占据了上风。宋妃失宠，殃及稚子，左怀义本就是心如铁石之人，将母子二人丢在秦州，无人问津，直到宋妃含恨而逝。

几年前，谣言不攻自破。其实皆因左云幼时粉雕玉琢丶雌雄莫辨，左怀义又是极其英武的长相，才看不出相似。等到长成少年，俊美压过艳丽，轮廓逐渐清晰，才看出生父的影子。但是，经年的疑虑早发酵成厌弃，从此日久难消。

左星只在幼时偶然见过宋妃一面，惊觉凌波仙子降世，至今难以忘怀。唯有人杰地灵的江南水乡才能生养出那般的灵秀，立如芙蓉初绽，行时步步生莲，一字一句柔情似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除了温柔，左云和她真的像极。

左云人在红玉坊，身边围着各色莺莺燕燕，吃年夜饭。他并不是天生千杯不醉，只是越往上走应酬越多，年年酒量见涨，但毕竟还年轻，经不起一圈人灌他一个。说着不干别的，全往他身上靠，甚至有的还开始亲他，左云只得推说醉的头疼，让老鸨给他开顶楼的房间，又给她塞钱，叫她谁都别放进来。

他其实知道她们说不干别的是诓他，但他还是跟着她们走了。寂寞就像道闸门，关着时风平浪静，打开了一泻千里。但再寂寞也不能过了那条线，今日不同以往，他怕他娘生气。

他也确实醉了，没和谁一起守岁，早早就睡下了。听着楼下吵吵嚷嚷，反倒能睡着。

左星找到了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红玉坊，据说左云最常来这里，里面全是他红颜知己。老鸨见他冷着脸，和左云长的有点像，问他，可是云将军的兄弟。他没说是不是，只问左云在不在，老鸨说刚才跟她女儿们吃饭呢，这会已经歇下了，不让人上去。

老鸨这话说的也有歧义，被他理解成了左云正在和红颜知己们深入交流，不想让人打扰。左星话少，没继续问，阴沉地转头走了，绕到後门，脚尖在层层房檐上轻点几下，上了楼。

他知道左云喜欢顶楼，于是翻窗进了走廊。顶楼只有一个房间，没有声音，他直接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