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玦将她送出珍宝阁,直到女人上了马车,他眉眼忽地闪过一丝阴霾,沉声吩咐道:“方才看过的首饰,都送去东宫。”
珍娘子登时一喜,高高兴兴地应了,“是!多谢殿下!愿殿下与太子妃婚後琴瑟和鸣丶白头偕老!”
萧胤玦眉梢微擡,不置一词,甩袖朝和马车相反的方向离去。
*
夜宴。
这场夜宴是为了谁,人人都心知肚明。
当年的镇北王卫静安年轻时镇守北境,一战成名,老了却学会了中庸之道,再也提不起青年的杀劲,好叫境边的宵小猖狂这麽多年。
也有人说,卫静安是故意放任戈瓦一族常年骚扰边关,为的就是牢固他镇北王的地位,免得叫朝廷觉得他手握重兵却无甚用处。
如今,他失踪了三年,音信全无,金陵里的朝官权当他死了。
他被养在金陵的纨绔世子,竟是全权继承了他爹的行军用军天赋,短短三年肃清边野,把戈瓦部赶离不说,就连断肠山那种恶劣至极的地势,竟也能绝境逢生,全须全尾地领军回来。
他死了,是所有人都会惋惜的将才。
他活着进京,却令人心生忌惮丶猜疑。
……
贺尹比三年前老了许多,好在身子还算硬朗,仍旧是皇帝身边的一把手。御花园前,正是他引着卫北临一行人入内。
夏日湿热,宴席便摆在露天花园中,曲水流觞,宴边水荷盛艳,称得上是一番美景。
“贺总管一如从前。”卫北临淡淡寒暄。
“世子…不,大将军沉稳了。”贺尹无奈笑笑,卫北临是功臣,席位被安排在皇帝左手下方,“陛下总算要宽心了。”
他在主位左下坐下,其馀将领便顺延而坐,与他同排。他们来得不早不晚,殿中已落席了不少朝臣女眷,见他落座,虽未引起什麽轩然大波,却停不了若有若无朝他瞥来的视线。
卫北临不甚在意,三年前参加这种宴会,他也总会是衆人眼中的焦点——即便是笑料,但在他看来,嘲笑戏谑的目光和打量忌惮的眼神没有区别。
一个人,只要肩上落着什麽身份担子,在别人眼中怎麽也不会是他真正的模样了。
这些人的眼神会是无形的棱刀,把他切割成他们脑中所想象的模样,同一个人,无权无势之时引人发笑,有权有势的时候,就又是另一副景观了。
开宴时辰未到,皇帝也未到场,不少人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两句话,又碍于贺尹候着,怕说错什麽传到皇帝耳里。
卫北临不动声色从他们面色各异的面孔上扫过,熟悉的面孔很少了,看来朝廷大换血,抛掉了不少无用的虫豸。
贺尹察觉到他在观察参宴的朝臣,贴心补充道:“今夜郑国公府只来了郑国公夫人和郑尚书,郑国公年纪大了,告病已有半年,至于郑小公子……”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男人将眸光瞥向他,他才接着道:“听闻郑小公子犯了大错,郑尚书罚了他回徐州老家。”
是徐州而非沧州。
男人指节落在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置可否。
贺尹说的郑尚书,应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子郑牧骄,而郑小公子,便是郑牧驰。
郑牧驰被迫回了徐州,是郑牧骄提前察觉了他的所为,还是皇帝有意安排?
他敛去眸中深思,掌腹下意识摸向腰间,忽地忆起今夜进宫,不允佩剑,遂收回了手。
“将军,”好福适时为他倒了一杯温茶,“您…要冷静啊。”
冷静?
卫北临剑眉微蹙,掀眸率先瞧见的是好福犹豫复杂的表情以及……
蒙潼大手撑着後脑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面对着卫北临,正巧挡住了御花园入口的情形,尬笑道:“将军,怎麽了?”
男人面色微冷,斥道:“让开。”
蒙潼双眼睁了睁,又咽了咽口水,心道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默默坐直了身体。
好福退到後面,不忍直视地咧了咧嘴。
蒙潼这个心里装不了事嘴上兜不住货的,非要欲盖弥彰做什麽!
卫北临顺着蒙潼方才故意遮掩之处望去。
周遭的声音仿佛尽如潮水般退离,天地之间,唯馀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