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绣工一般,书封得用糨糊粘黏,于是暂且先将它收起来,放回书匣子中。
夜已深,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了。
褚雪镜抚了抚有些酸疼的後颈,眸光落在书案上自己睡前随手取下的白玉簪上。
这支簪子是她同卫北临“告别”时,他送予她的。
一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玉簪,连镶嵌的珠石也不见一个,虽做工粗糙笨拙,但纹路繁复,显然是用了心,不像是首饰铺里买的,倒像……
褚雪镜无声哂笑,却不是嘲讽卫北临。
大燕朝有一旧俗,若是男子真心爱惜自己的妻子,便会亲手为她雕磨一支发簪,寓意结发夫妻丶相濡以沫——簪上巧思越多,意味着越在意他的妻子。
她拣起玉簪,指腹从簪花处一角抚过。
那是一个很小的“镜”字。
她送的信,卫北临应当早就看到了。
也应该早就知道,她欺骗了他。
明明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会和他分道扬镳的准备,褚雪镜眉头轻蹙,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这是迟早的事。
从前有身世丶仇恨横亘两人之间,她没能报仇雪恨,不可能在情爱之事上耽搁。
如今……
女人眼睫颤了颤,白日里被拉到穆时川身前的反胃感宛如跗骨之蛆蠕爬。
如今还有皇帝,他们便更没有可能了。
趁早桥归桥丶路归路,对他们都好。
褚雪镜缓缓握紧手中的玉簪。
很快,让卫北临知晓她的“真面目”,一切都会过去,所有的爱恨都会淹没在岁月长河中,从此不复相见。
*
三月十七,太子生辰。
寻常理,皇後病重,不应大肆宣宴,但太子生辰将至,宫中便顺应什麽似的流出了皇後渐好丶更要兴宴冲喜的言论,是故这生辰宴办也得办,不办也赶鸭子上架了。
今岁正是萧胤玦二十二岁生辰,一国储君的生辰宴,自然是大多数的朝臣都会出席,就连丧女心痛的忠远侯褚回泽都按时出现在了东宫。
“殿下,”正殿宾客人来人往,生辰宴的主人却独自坐在寝殿的一角,面色消沉,哪有寿星的势头,小太监擡袖擦了擦虚汗,不敢直起身子看他,“外头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您……”
萧胤玦卧在床头和檀柜的夹角,细看才瞧见他手里握着一只棕瓷酒壶,他将头後靠在坚硬的角落,含糊不清问:“她来了吗?”
“殿下?”小太监不明所以,没明白太子口中的“他”指谁,只得道,“该来的都来了。”
要不说他接了一个苦差事。平日里侍奉太子的侍从太监尽数被萧胤玦打发出去寻什麽人了,偌大的东宫找不出一个能来事的,小太监心道自己倒霉催了被皇帝安排来看着太子,太子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根本没有传言中温润储君的德行。
“该来的都来了?”萧胤玦直起脊背,薄薄的眼皮下竖起一双清明的瞳,“要孤说,最该来的人没有来。”
小太监:“……”
他委实不明白太子在和他打什麽哑谜,只知道如果太子再不露面,金陵又要掀起一阵骚动了。
“罢了,”约莫是听见了小太监的窃语,萧胤玦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吧,是人是狗都该会会。”
小太监:?
这外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敢说有狗啊?!
……
穿过流水小榭直达正堂,萧胤玦压了压眸,随手拾起桌席上的酒杯,遥遥一祝,“多谢各位今日捧……”
他举起瓷杯的手指僵停在空中,蛇眼一般的眼眸锁在人群中一抹身影上。
便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男人陡然扯唇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中的懒散朦胧褪去,只有势在必得。
“诸位随意。”
他笑容幽长,“本宫有件要事,很快回来。”
……
素衣斗笠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衣香鬓影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虚影。
萧胤玦狭了狭眸,他一路寻到这片假山,不可能有错。
那个人分明就是褚雪镜。
嗒。
宛若一声落地判决,肩後忽然搭上一只手。
不是褚雪镜的气息。
萧胤玦牙尖磨了磨嘴里的软肉,斜眸朝身後望去。
郑牧驰脸色阴沉,眼神晦涩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