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初次苏醒时的虚空无力已经消失,除了感到有几分昏沉外,其他不适诡异地如退潮散去。卫北临坐起身瞥向窗外,夜色很深,即便他刚从褚雪镜那回来,依然下意识问:“我睡了多久?”
“卫世子,不算您中途暂醒那次,您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啊。”贺尹尖细的太监音从好福身後传来,好福很有眼色地让开候在一边,贺尹端着拂尘踱步上前,松弛的脸皮上吊着两只还算清明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卫北临,“陛下十分担心您呢,特地让咱家来照看着。”
“我…”卫北临喉头滚了滚,他昏过去时间太长,一直没用过水,嗓子干而涩,“我为何忽然昏倒?”
贺尹垂着眼瞧他,片刻後擡手挥退了房中侍奉的其他小厮,视线移到边上茫然的好福身上,卫北临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他是我心腹,可信。”
贺尹不置可否,却也没赶好福走,在床榻对面的桌案边随意寻了一处坐下,缓缓道:“世子啊,您心性纯善,但这金陵,是狼窝,也是虎穴,陛下能保您一时,却保不了您一世。”
不正面回答,便是在隐射什麽。卫北临眉头轻动,从他的话外音中察觉到了什麽,眸光落在锦被上,怔然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中毒?”
毕竟从他穿过来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被皇帝折腾得疲惫不堪,这般高强度的训练却不曾让他生过病,而且他平日来去若素,也没有哪里不适。
若是他早有暗疾…卫北临看了好福一眼,原主身边的好福和好运都是他从北境带来的亲信,该不至于一点都不了解。
细想下来,只有突然中毒最为合理。
贺尹不说是与不是,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似他才是这屋中的主人,转而道:“严峰死了,金陵中有一阵动荡,世子要做什麽还是收敛些好,别成了旁人的眼中钉丶肉中刺。”
他虽说的是“要做什麽”,卫北临却觉察出了一些暗含的意味深长。
好像他要说的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他掀眼看向悠哉饮茶的老太监,不知是不是因为病情好转恢复了力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声如擂鼓,“昨夜宴上的舞女是冲着我来的。”
贺尹垂眼啜了一口茶。
无声的静默似乎彰显着肯定,事实上宴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是针对卫北临设的局,只不过目的为何叫人琢磨不清罢了。
卫北临深吸一口气,忽然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
好福连忙凑过去,“世子,地上凉……”
“无碍。”
他制止了好福要为他穿鞋的动作,干脆就光着脚心走到贺尹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卫世子最爱不按常理出牌,贺尹眼皮一颤,擡眼正要问他,就见他移开视线,拣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好福惊觉自己没眼力见把自家世子渴着了,愧疚又自责地跟在他後面,“这种事吩咐小的来做就行,世子……”
卫北临随意摆了摆手,猛灌了几杯茶水,总算缓解了喉咙处的干涸。
他“啪”地一声把瓷杯搁在檀木桌上,借着站着的优势俯视着贺尹,“那人用鸿玉坊一事作盘,仗着与我同乘的女子以幂篱遮面,寻了一个与她身形相像的女子为棋,又故意挑拨林太傅之子林成观于宴上揭明,就是为了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我在金陵虽纨绔之名人人皆知,但真正结仇的人却屈指可数,更多的是不满我父亲掌北境兵权的宗族内臣,”卫北临看着贺尹神色不变的脸,却是越说越笃定,“但我养外室一事,并不能影响我父亲,反而只会让我臭名更深。”
“我远在金陵,迟早有一日会回北境,金陵中有名有权的贵女不会嫁我,若是肯定了外室之流言,便是雪上加霜。”他顿了一下,擡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没有喝,“与其说是想断了我的姻缘路,不如说,他是想断了我和她的交集,看似是敲打我,实则是为了警告另一个人。”
他不明说,但他知道贺尹知道这个“她”是谁。
而话中的另一个人,自然也是褚雪镜。
褚雪镜那日求他相助,不出一月他就于宴上被陷害,既是为了让他远离褚雪镜,也是为了让褚雪镜放弃寻他人作臂膀,好无所依靠地去做那人羽翼下的金丝雀。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他在褚雪镜身边听见的她和那个叫傅子娴的女人的对话。
显然,会这样大费周章做的人……
卫北临面色渐冷,凤眼中不由掺杂着几缕讥讽,“贺公公也是来帮他扫除障碍的麽?”
少年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亵裤,甚至一头长发散乱无章,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却不显狼狈,反倒有些风流意味。
贺尹垂首拂了拂幽紫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从昨夜夜宴开始他便跟在皇帝身边,直到现在也不曾停下,自然没有时间换下官袍。
他施施然站了起来,并不理会少男流露出的敌意,只道:“咱家是奉陛下之命。”
随即又长叹道:“卫世子,正所谓越美丽的事物越致命,物如此,人亦如此。”
“咱家劝您,和某位姑娘还是保持距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