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中本就弥散着饥乏与不安,接连有人死去,罗冰应对疲乏。怎料次日又生变。
山外哨子匆匆跑回,报说望见外头尘土冲天,马蹄步声震震,像是有大队兵马围来。罗冰大惊,派人再看,哨子确定是王军无疑,已见到大旗摇动,听得有人叫嚣,要他们投降。
罗冰有些惊慌,他虽在肃陵军中呆过,却不过是个小小队率,凡事听上官指挥,战法丶经验都不足,若真是大批王军围来,他实在难以抵挡。
他不知该怎麽办,耳边已有人在说“投降”二字。
投降?他冷冷一笑,应战固然是死,可投降也不见得有活路。
忽而胸口热气震荡,他昂然走进部衆里去,索性点起了明亮柴火,将所馀吃食分尽,振声一吼:“是战是降,一条血路,我罗冰誓与弟兄们同进退!”
山中多少天没有这样的明亮篝火,光和烟的跳跃,让那些躺在地上喘气的伤员纷纷站起。
投身作绿巾,就是要在血和火中挣公道,遂都有所感悟,打起了精神。
而这时,楼远道匆匆跑来,面色极其不好,“渠帅,借一步说话。”
他拉走罗冰低语几句,罗冰面色煞白,便趁部衆分食时,借了个理由避开,连攀带爬往山洞跑去。
进到山洞里,眼前一片红光。
红光闪得支离破碎,眼前景象裂成一块块的。里头有文瑜,雪白的身子敞出大半,和那些坞堡里的女人一样,呜咽着扭动着,被人压在干草上,身上许多细红的被割裂的口子。
有丁福,嘴巴吮吸着,发出腻得滴着油的声音——
“明天就不知道是生是死,老子今天一定要…”再回头看他一眼,大喊了一声“罗兄弟”,便瞪大眼睛僵直了。
还有他自己的一双脚,被血染得通红,脚趾都温湿黏腻。
他还没回过神来,文瑜就裹着撕烂的衣衫冲进他怀里,一个劲儿滚泪。
他不说话,文瑜饮泣不止,光溜溜的身子想贴紧他,他却没有抱。
“我不干净了,你不要我了…”文瑜哭得发热,像一团蒸熟的馒头,带着女子微淡的温香和干草的味道。
罗冰突然清醒,找了件衣服将她包裹,一手抚着她肩膀,一手给她擦泪。
“多久了?”他声音很轻,很温柔。
“好多次。”文瑜抽噎,“他一开始只是调戏我,後来就摸我,再後来就…”
“怎麽不和我说?”
“我不敢。他是大帅,位高过你,你能把他怎样?”文瑜鼻尖通红,神情十分凄楚,“你现在杀了他,他的手下肯定不放过你,如何是好?都怪我,我早该死,你就让我死吧。”
文瑜伸手夺刀,想要自尽,罗冰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紧紧揽她到胸前。
到今天这个地步,怎能怪她?她才是最无辜的。
幽城文家的女儿,坞堡闺中的小姐,知书达理,纯洁无暇,什麽坏事都没做过,只倒霉碰上了匪祸,就沦落至此。
他第一眼见到她,便知道她好,她无辜,所以强行抢了她却不碰她,时时保全她的清白。但他力有不逮,终归没让她逃过被玷污的劫难。
他只有悔恨不已,割断文瑜身上的草绳。
“你没有错,错在我。我不该捆住你,这样至少你可以跑…”
文瑜忽然止住了哭,微仰的脸泛出神采。
“对,我们跑吧,别在这呆了。这儿什麽也没有,我们去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藏起来。”她一边说,一边挣脱罗冰。
罗冰却不松手,替她系好了衣袍,才悲凉说道:“跑不了了,我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文瑜惊愕,睁大了眼睛,她独居在这洞中,完全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麽事。
耳边传来熟悉的歌声,起起歇歇,应着山风,沉浑而悲怨。
那是从前允阳人牧马归来唱的歌,男女老少都会唱,本来欢畅的很,带着最老旧的乡音,说那草场鲜美,马儿肥壮,美酒醇香,星河灿烂。
歌声先是从山外传来,谷地的绿巾听了,不由勾起家园回忆,潸然泪下。渐渐地,抑不住内心的乡情,跟着唱起来。
另有一些人,挑衅地高喊,“软骨头的马夫崽子们哭丧了!”允阳绿巾怒了,却动不得手,唱的更加哀切。
“我小时候贪玩,常和小舅去放马,玩到傍晚倦了,小舅就抱着我唱这歌儿回家。”
文瑜掩面,眼泪布满两腮,罗冰眼圈泛红。拉了文瑜沉声说,“我要投降。”
既然不知道什麽是对的,那就先保命,保命总没有错。保下最无辜的文瑜的命,免她再受人欺侮。如果对方接受,就再保下所有弟兄的命。
他与几个亲信嘱咐几句,便骑马带上文瑜,另给了楼远道一匹马。三人朝允阳王军方向驰去。
这已是黑夜,对面没有任何火光,他们骑了许久,才发现前方重重黑影。依稀看到有一排人低蹲,像是弓箭手,罗冰高声大喊:“我们三个人,要投降!要投降!”
对方没有动静,罗冰直喊道嗓子嘶哑,仿佛抓着最後一点希望。
楼远道见状,也大喊起来:“我是楼远道,周家村的楼远道,他要投降,不要放箭!”
罗冰丢掉大刀,下马,将文瑜护在身後往前走。楼远道也学他样子。没走多远,便围来骑兵,十几只长矛齐整对准了三人。
兵丁押着罗冰到亮处跪下,明玉眉尾轻扬,叫执火杖的士兵再凑近些。忽而惊道:“你是…罗队率?”
罗冰擡头,面若死灰。冤家路窄,他又遇上了明玉。